我的聽障哥哥性格溫順。
被欺負了也不敢跟家長告狀。
我把口紅印印滿了他的白襯衣,笑著挑釁:
「去呀,去告訴你那個便宜媽,我欺負你了。」
他口不能言,生氣比劃,惹來哄堂大笑。
我以為,我哥一輩子都是我的玩物。
直到有一天,有個女生跟他告白了。
當晚,他在地下室里醒來。
我皮笑肉不笑地問:「哥,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1
「青宜,你哥好像又被欺負了,你不去管管啊?」
我靠在階梯教室角落裡,對不遠處的鬧劇置若罔聞。
幾個小混混正在戲弄我哥。
一個口不能言,只會打手語的聾子。
我嗤笑一聲,「又不是一個媽生的,我憑什麼管?」
一節大課結束,教室里正是人最多的時候。
聞辭被人堵在角落裡。
外套被人扒去了一半兒。
往日乾淨整潔的白襯衣上,印滿了口紅印兒。
周圍傳來起鬨聲。
「大學霸都有女朋友了!」
「你女朋友讓你穿成這樣來上課的?」
「看著冰清玉潔的樣兒,私底下都被人調教成這樣了?」
聞辭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啊顫的,冷冷淡淡,一副聽不見的樣子。
閨蜜嘖嘖嘆了一聲,「青宜,你真的忍心看你哥那樣兒?」
我沉著臉,視線滑過他漂亮的面孔。
再到那些密密麻麻,帶著凌辱意味的唇印。
嘖嘖。
不愧是我的傑作。
掛在他這幅乾乾淨淨的身上,漂亮極了。
眼看那群人越來越過分,我推開人群,一腳踹在小混混的膝窩。
對方摔了一跤,不怒反笑:「大……大小姐。」
「誰讓你欺負我哥的?」
混混臉色一僵,「不是您讓我——」
我笑著說:「現在不讓了,滾蛋!」
看熱鬧的人一鬨而散。
聞辭站起身子,慢慢將襯衣扣好,將我的唇印蓋在了外套之下。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聞辭的手受了一點傷,打手語的時候,還在往外滲血。
嘖。
還挺好看。
我哥真是人間尤物。
我笑了笑,「怎麼對你?」
他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嚴肅,
【我是你哥哥!你不可以把口紅印弄到哥哥身上!再有下次,我就——】
「你就怎麼?去告訴你那個便宜媽我欺負你?」
窗外的暖陽打在聞辭蒼白清雋的臉上。
睫毛顫了顫,雙眸漆黑濕潤。
他張了張嘴,無可奈何地移開目光。
對於我這個妹妹,他總是多一分寬容。
哪怕我都快騎到他頭上了。
我踮起腳,笑眯眯地開口:
「你要敢跟我爸告狀,我就說,是你勾引我。」
聞辭瞳孔一縮,想要拉開距離。
被我緊緊攥住了手腕。
我語氣譏諷:
「聞辭,你好不要臉啊,你竟然敢勾引妹妹。」
「你猜,我爸會不會把你和你媽掃地出門啊?」
2
聞辭生氣了,一連幾天都沒理我。
早晨他照舊做好早飯放在桌子上。
晚上留在學校上自習,待到很晚才回來。
一周下來,就說了兩句話。
對了,現在我和聞辭一起住。
房子是我的名。
我爸給我買的。
高中畢業那年,我爸領了那個三進門。
從那天起,我就從家裡搬出去,在大學附近買了個房。
聞辭他媽為了討好我,硬是逼著她成績優異的兒子,報了跟我同一所大學。
還硬塞進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想想真是可笑。
聞辭又聾又啞,最開始買菜都要跟人比畫半天。
卻要照顧我這麼個陰晴不定、四肢健全的妹妹。
記得剛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熱水壺燒開了,他聽不見,轉身的時候,在胳膊上烙了個疤。
不見他媽心疼半句。
托聞辭的福,三年,我身子抽了條。
皮膚細膩順滑,身上豐腴不少。
他確實把我照顧得不錯。
不過他媽應該不知道,聞辭在我這裡受了多少羞辱。
這天傍晚,下課鈴剛響。
夕陽拖著艷紅的尾巴,消失在天際線。
聞辭又留下上自習了。
閨蜜懟了懟我,「哎?你又怎麼惹你哥不高興了?這幾天遇見咱們招呼都不打。別是有女朋友了吧?」
平靜的心湖陡然翻湧起一股怒意。
我舔了舔牙。
冷笑一聲,「女朋友?他敢找一個試試。」
他媽是小三,勾引了我爸。
聞辭跟他媽長得如出一轍,勾引了我。
所以他這輩子都是我的東西。
這是聞辭欠我的。
我滿心以為,他會當一個任勞任怨的好哥哥。
可是這天中午,我看見聞辭身邊出現了一個女生。
她笑著遞給聞辭一袋牛奶。
聞辭竟然還收了。
3
「哥,她是誰啊?」
我走過去,自然地挽住了聞辭的胳膊。
他詫異地低下頭,對上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表情一僵。
女生先反應過來,對我伸出手。
「青宜你好,我叫程七,是你哥哥的同學。」
我的手順著聞辭的手腕滑下去,與他五指相扣,沒有理會女生的示好。
「哦,同學,我怎麼從沒在商學院見過你?」
我和聞辭都在商學院讀書。
有哪個女人給聞辭寫過情書我心知肚明。
程七微微一笑,「啊,你哥沒告訴你嗎?他輔修了物理雙學位,未來幾個月,會來物理系上課。」
我緩緩抬起頭,對上聞辭的目光。
心裡沒由來的生出異樣。
我甚少出現這種慌張憋悶的情緒。
事實上,如果沒有聞辭他媽的介入,他本來可以去京北大學物理系的。
「哥,」我扯起唇角,生硬地笑,「你怎麼不告訴我啊?」
聞辭被我挽著手,打不了手語。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
殊不知,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的指甲早就掐進了掌心的肉里。
我快要嫉妒死了。
他剛剛對著程七笑,現在為什麼對我這個表情?
我笑著,表情應該有些扭曲:「哥,我餓了,回家給我做飯吧。」
程七打斷了我的話:「額……青宜,實在不巧,今天我們聯繫了物理系的何教授,晚上要一起吃飯。」
她對著我笑。
單純無害的笑容,莫名被我品出了挑釁的意味。
可是那又怎樣?
聞辭一貫聽我的。
我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手背突然被人拍了拍。
聞辭示意我鬆開手。
【今晚我還有事,就不回去了。】
「有什麼事比我還重要?」
聞辭摸了摸我的頭,像是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聽話,不要在外面玩太晚。】
程七看了看手錶,「哎呀,時間來不及了,阿辭,我們快點!」
計程車停在了路邊。
聞辭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很快,消失在傍晚的車流里。
我慢慢低下頭,看著掌心裡握著斷了半截的美甲。
表情陰鬱。
物理系。
阿辭。
每一個詞彙,都踩在我的雷區上。
我的哥哥,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再留在我身邊了。
他想離開我,跑到另一座城市正常地學習生活。
還打算為別的女人準備早飯,為了迎合愛人的口味,潛心研究食譜。
他會容許別的女人在他的身上留下吻痕。
體溫會因為別人而攀升。
他溫柔虔誠的目光,將不再注視我。
真是好得很。
斷裂的美甲被我丟在地上。
紅彤彤的,沾著血。
幾隻小鳥受了驚,撲棱著翅膀飛上藍天,像我的哥哥一樣。
既然這樣。
就剪掉他的翅膀,讓他再也飛不起來。
4
入夜,會所里的音樂震耳欲聾。
我坐在角落,盯著手機。
上面是半個小時前,我發給聞辭的消息。
「哥,我喝醉了,來接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消息石沉大海。
他是裝看不見嗎?
還是說,他喜歡上了別人,等畢業就要跟人遠走高飛?
酒一瓶一瓶地灌,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開始給聞辭打視頻。
打不通,就繼續打。
聊天框里被通話記錄占滿。
該死的!
他手機是壞了嗎?
閨蜜湊過來,「你哥還沒理你?」
「閉嘴!」
閨蜜奪下我手裡的啤酒,「大小姐,不就是一個男人,至於嗎?」
我睨了她一眼。
緊接著手裡就被塞了兩瓶飲料。
「你蘇青宜想要,不有的是辦法?」
我焦躁的神色漸漸趨於平靜。
一個念頭在心裡肆意瘋漲。
是啊。
聞辭的爸死了,媽也不怎麼關心他。
我就是用點手段把他睡了,怎麼了?
誰還能跟我蘇青宜過不去?
我爸?
他無能的媽?
還是又聾又啞的他?
閨蜜笑著安慰:「他們在我爸的飯店吃飯,我找服務生確認過了,聞辭的手機沒電了。待會兒充上電,就能看見你消息了。」
二十分鐘後,聞辭腳步慌亂地闖進了包間。
一進門,就看見我躺在閨蜜懷裡,「爛醉如泥」。
閨蜜無奈地朝他笑:「哥,對不起啊,沒看住青宜,讓她喝多了。」
初秋,外面下了小雨。
聞辭深夜跑來,衣著單薄,凍得臉色發白。
看得我心頭一顫,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搓了搓手,恢復一些溫度後,朝閨蜜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抱起我。
我靠在聞辭的懷裡,聽著他咚咚作響的心跳。
充斥一整晚的戾氣,終於消散殆盡。
5
聞辭把我帶回了家。
自從上次我把口紅印滿他的襯衣,聞辭就在刻意與我保持距離。
這應該是半個月來,我們第一次清醒的狀態下,共居一室。
聞辭把我放在沙發上,轉身去廚房忙活。
我猜,他是在給我熬醒酒湯。
我看向拎回來的兩瓶飲料,沉思片刻,起身去了廚房。
敲敲門。
聞辭立刻回過頭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聽見的。
自從上次被燙傷後,聞辭好像就擁有了這項技能。
只要我倆單獨待在一起,他總是能敏銳地察覺到我的靠近。
我靠在門上,懶洋洋地開口:「哥,我找不到睡衣了。」
聞辭打手語:【衣櫃第二層,左邊是睡裙,右邊是分體式。】
「喝醉了頭暈,找不到。」
聞辭調小了燃氣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轉身去給我找。
我讓開了路,目光隨著他的背影移動。
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貪婪。
我真是想不通,他媽是怎麼生出這麼個品學兼優的好兒子的。
身量清峻修長。
漂亮卓越的外貌,很好地被清冷疏離的氣質中和。
既不寡淡,也不濃艷。
但舉手投足勾得人干冒火。
他可真是倒霉,竟然要給我這種變態當哥。
按理說,聞辭的童年經歷,跟我同樣不幸。
我長成了一個混帳。
我哥,卻好像是帶著使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
他天生懂得愛人,包容人。
不論是出於責任還是其他原因,他對我都極有耐心,任勞任怨,任打任罵。
換做任何一個人處在我這個位置,都會想將他占為己有。
聞辭的背影消失在臥室里。
我回頭,看向了正在沸騰的不鏽鋼鍋。
擰開蓋,兩瓶一起倒了進去。
6
聞辭出來時,我已經躺回沙發上了。
他頓了頓腳步,還是調轉了方向,先扯過毛毯給我蓋上,隨後返回了廚房。
不一會兒,他端了碗醒酒湯出來。
碰了碰我。
【喝點醒酒湯再睡,不然明天會頭疼。】
我擁著毛毯坐起來,空氣中是甜絲絲的味道。
「燙。」
【不燙,我吹過了。】
我仔細打量著聞辭的臉。
我真覺得自己有病。
明明看過無數次,可我還是試圖從他表情里,窺見那麼一星半點的厭惡。
通過千方百計地折磨聞辭,來驗證他是否真的在乎我。
聞辭的目光清潤澄澈,毫無雜質。
他嘗了嘗,舉著勺子遞到我唇邊,用不甚清晰的口語一字一句地說:「哥哥嘗過,不燙。」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撓了下,沉默片刻,說:「你先喝。你喝了,我就喝。」
閨蜜要是在這,肯定會嘲笑我。
這麼明目張胆,聞辭不懷疑才怪。
可問題就在於,我下命令從來不需要理由。
我說什麼,聞辭就做什麼。
聞辭垂下眼,安靜地喝完了一整碗。
然後把新的遞給我。
【很好喝,嘗一嘗。】
我盯著聞辭的眼睛,笑出聲來。
「哥,你知道你剛才喝的是什麼嗎?」
聞辭愣在原地。
我譏諷地勾起唇,「你沒感覺到身體發熱嗎?」
聞辭眼神顫了顫,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空掉的碗,又看著我。
【你做了什麼?】
我的腳踩在了他的大腿上,輕輕用力,聞辭的呼吸都變了,跪倒在我膝蓋前。
我端起碗,蹺起二郎腿,一勺一勺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別喝!】
他動手來搶我的勺子,被我拿腳一蹬,便虛弱無力地匍匐在沙發旁邊。
襯衣都亂了,真是秀色可餐。
我笑著說:「哥,你別說,你煮的醒酒湯,確實挺好喝的。」
聞辭著急又慌亂。
【青宜,不能喝……傷身體。】
熱度已經上來了。
暖烘烘烤著身子。
聞辭身上清清涼涼的味道,化作沙漠中吸引旅人的綠洲。
我口乾舌燥,萎靡地蜷縮在沙發里,在黑暗中,和聞辭對視。
掀了掀唇角,「哥,我好難受。你要丟下我離開嗎?」
聞辭的手在抖。
修長的手指還在執著地掰著我的湯碗。
清冷漂亮的眼睛裡終於浮現出惱意。
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他沒有走。
哈哈。
我哥真是個大聖人。
自身難保了,還在意我的死活。
我軟軟地倒進聞辭的懷裡,感受著他緊繃的身體,抬頭吻住了他。
聞辭的唇很軟。
身上還有一股香氣。
清涼舒爽。
放在往常,他一定會推開我的。
可是他現在神志也不清了。
竟然懂得回應。
唇齒間甜絲絲的味道讓人著迷。
天知道我盼著這一刻有多久了。
他配合的樣子,就好像,他真的是因為喜歡我。
而不是別的什麼。
我在極致的缺氧里感受心靈的狂歡。
放任自己在假象中沉淪。
我哥也是愛我的吧?
聞辭說不了話,可是室內迴蕩著他的呼吸聲,像鉤子,勾著我拚命地貼近他,汲取暖意。
我鬆開頭髮,想去解扣子,被他死死摁住。
【你穿太少,會著涼。】
「是嗎?我不覺得。」
【我把外套給你。】
真有意思。
都這樣了還在忍。
他比他媽知道廉恥。
我嗤笑:「你怎麼不把我抱懷裡呢?順便再和我做點什麼,那樣更暖和。」
聞辭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薄紅,【我們是兄妹!我們不可以——】
「哦,那你先把你的念頭壓下去再說。」
我笑著瞥了一眼,嘲諷道,「就這樣,你敢自稱哥哥?你配嗎?」
我以為聞辭會憤怒,會不甘,會用痛恨厭惡的目光看我。
可他只是紅著眼睛,一個勁兒重複。
【不允許親哥哥。】
【不允許和哥哥在一起。】
我可憐的哥哥啊。
被欺負了也沒地方告狀說理。
我爸對我心懷愧疚,一直不敢呵斥我。
他媽為了不招我煩,從不敢出現在附近。
真不敢想,要是我把聞辭睡了,他們倆臉上的表情得多精彩。
我軟下身子,蹭了蹭聞辭的耳朵。
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哥哥,我錯了,我不欺負你了。」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跟聞辭認錯。
他愣了一秒鐘,像是被妖精蠱惑了的旅人,剛想抬手揉我腦袋,就被我捉住了那隻修長的,靈活的,會說話的手。
「哥,不打手語了好不好?」
「你幫幫我。」
我看到了聞辭的表情,震驚、複雜、被哄騙後的痛苦。
笑死,以為我要跟他談人生理想遠大抱負嗎?
真是讓他失望了。
他的妹妹,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7
幾個小時後……
「大小姐,戰果如何?」
我躺在聞辭的床上,聽著淋浴間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翻了個身,懶洋洋地回答:「成功了一半吧。」
「什麼叫一半?」
我回憶起聞辭那個震驚的、傷心的表情,笑出聲來。
聞辭大概也沒想到,他疼了三年的妹妹,唯一一次道歉,竟然是為了哄他做那種事。
「我是不是挺卑鄙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是聞辭他媽媽欠你的。」
見我不說話,閨蜜調侃:「喲,大小姐開始心疼了?」
我沉默了。
其實也是近幾年吧,我開始琢磨我和聞辭的關係。
我和他有深仇大恨嗎?
算不上。
聞辭是他媽和原配生的。
他媽跟著我爸跑的時候,聞辭也就比我大一歲。
一個聾啞人,管得了他媽跟誰偷情嗎?
可話又說回來。
我和我媽仇人的兒子搞到一起,也不是那麼回事兒。
要不是我媽對我也不好,我應該會誓死捍衛我媽的尊嚴,把聞辭母子往死里搞。
結果,這些年下來,最後留在我身邊,遷就我保護我的,只有聞辭。
他是一個合格的哥哥,像寒冷深夜裡的一盞明燈。
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妹妹。
總想毀掉他,看他摔得粉身碎骨,被我踩在腳下,一輩子陪著我,哪都不許去。
閨蜜打了個哈欠,「別胡思亂想了,聞辭是聾了,不是瘸了,他受不了自己會跑。沒跑就是願意伺候你。」
願意的嗎?
我心裡酸酸的,又有一些竊喜。
「大小姐,聽我一句勸,對你哥好點兒。」
這句話我真聽進去了。
至少聞辭從淋浴間走出來的時候,我還在考慮給他一個名分。
聞辭在裡面待了一個小時,結果裹得嚴嚴實實地走出來。
黑髮濕答答的,水珠兒順著脖頸,滴進襯衣里。
「哥。」
我揚起笑容,正想跟他說什麼。
卻突然對上了聞辭暗淡失望的眼神。
話卡在嗓子裡。
聞辭移開目光,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剛剛開始雀躍的心慢慢跌入谷底。
月亮漸漸沉入樹影深處。
拖走了窗前灑落的月光。
室內陷入窒息的黑暗。
我聽著牆角的掛鐘,板直地坐在床上。
很久都沒動一下。
8
聞辭離開了。
帶走了身份證和一些重要證件,唯獨沒有帶家裡的鑰匙。
我給他打電話,手抖得摁錯了好幾次。
好不容易打通,卻沒有人接。
夜色漫漫,客廳里一直迴蕩著鈴聲,和未接通的提示音。
直到聞辭的電話關機。
我聽著聽筒里傳來的機械音,臉上沒什麼表情。
可是身體,卻冷得微微發抖。
入秋以後,室內已經有些涼了。
我隨意地坐在地板上,只覺得幾個小時前,和聞辭的那些事像一場美妙的夢。
我總說,要把聞辭勾引我的事捅出去。
可真到了這個份上,我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想毀掉他。
我頭疼的厲害。
眼前所有東西都在晃。
我認真不適,在手機上啪啪打下幾個字。
「哥,你理理我唄?睡了我別不認帳啊?」
這條消息最終沒能發出去。
我昏了過去。
腦海中,仿佛有兩個人在拉扯,吵得我腦袋生疼。
「聞辭不會丟下我的,他跟我媽不一樣。」
另一個蘇青宜笑容譏諷:「有什麼不一樣?你親媽帶著你出去玩,在你最幸福的時候都可以把你推下鐵軌。聞辭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拋下你不是很正常?蘇青宜,你不知道自己多招人煩嗎?你爸討厭你,所以任由你在外面自生自滅,你哥討厭你,所以離你而去。你永遠抓不住你想要的東西。」
「閉嘴……」
我捂著腦袋,蜷縮在沙發上,冷得發抖。
說來好笑。
從前我總是嘲笑「沒了他我會死」這樣的論調。
可是,沒了聞辭,我好像……
真的要出問題了。
9
當晚,我燒到了 40 度,被送進了醫院。
聞辭趕到的時候,我爸當著聞辭媽的面,給了聞辭一耳光。
「你知不知道羞恥?她是你妹妹!」
要不是我爸突然父愛發作,半夜來看我,這會兒我可能已經燒死了。
自然,我爸也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機。
知道了我和聞辭的齷齪事。
聞辭匆匆趕來的,渾身狼狽。
單薄的衣服抵擋不住夜色的寒涼。
他挨了一巴掌,顧不得疼,第一時間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我。
聞辭的媽哭成了淚人。
「對不起,老蘇,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青宜。我沒教好聞辭。」
下一秒,她狠狠甩了聞辭一巴掌。
「我讓你照顧青宜,你就這麼照顧到床上去了?」
「你滾!我沒你這麼噁心的兒子!」
聞辭身體身體一僵,抬起的目光中是無法忽視的痛苦。
可他一句話都沒解釋。
把一切都扛下了。
急診室里人來人往。
我爸一個養尊處優的大老闆跑去跟醫護人員發脾氣。
聞辭的媽跟屁蟲一樣跟在我爸後面,哄兒子一樣。
只有聞辭,認真盯著護士的嘴唇,辨別她交代的注意事項。
然後來到病床前,摸了摸我滾燙的額頭。
在床邊坐了下來。
人聲喧嚷鼎沸。
這個世界,好像又只剩我們倆。
我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想去夠聞辭的手,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
這是我最受不了的東西。
我哥討厭我。
我掙扎著坐起身,不顧聞辭的勸阻,用生澀的手語哄他:
【哥,我錯了。】
【我去跟爸爸認錯。】
【你別不理我。】
我沒認真學過手語,最開始那一年,聞辭說什麼,我都看不懂。
脾氣上來還會出言譏諷。
聞辭習慣了看我的唇語,因此看到我打手語的那一刻,愣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打手語。
我的眼淚撲撲簌簌地往下掉。
手語打得亂七八糟。
聞辭眉間一蹙,突然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
當晚,我被轉入了 VIP 病房。
再也沒見到聞辭。
也許是我爸不讓他進,也許是聞辭自己不想來。
住院期間我的飲食起居,換成了護工。
我開始懷念我哥了。
我常常盯著天花板想,我哥有一天不要我了,也是我活該。
畢竟在我哥的視角里,我就像個一心毀掉他人生的惡毒女配。
如果沒有我,他會跟程七那樣的人做同學。
會認識更多志同道合的夥伴。
在未來的某一天,遇到心儀的人生伴侶。
安穩幸福地走過一生。
我,只會把他拖入泥潭。
我給我爸打了個電話,幾天沒說話的嗓子有些沙啞。
「你們找錯人了,是我逼聞辭做的,跟他沒關係。」
我爸語氣和藹,「青宜,是你年紀小,被他騙了。不是你的錯。」
「我年紀不小了。」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了,被人知道了不好。」
我突然明白了他們的態度。
在他們眼中,我和聞辭搞到一起,就失去了聯姻的價值。
所以我爸才會不惜一切地把過錯推到聞辭身上。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混帳事是我做的。
真噁心啊。
他們是。
我也是。
唯一無辜的人,承擔了全部的罪責。
「對了青宜,以後別跟你哥聯繫了。」
「什麼意思?」
「他要出國了。」
深秋的醫院,我穿著單薄的病號服,在走廊上狂奔。
扯下來的輸液管被拖拽了很遠。
血滴滴答答蔓延了好幾米。
我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往家趕。
今天是聞辭出發的日子。
他所有的東西都在家裡,說不定,他還沒走。
計程車停到了小區樓下,我錢都來不及付,就沖了出去。
濕爛的枯葉鋪滿石子路。
我一路打滑,徑直穿過小區繁茂的樹林,看到了拎著行李箱的身影。
他的身邊,跟著同樣拿行李箱的程七。
「不跟你妹妹道個別嗎?」
程七問。
聞辭嘆了口氣,潔白的霧氣掩蓋了他的表情。
我看著他對程七打手語。
【我不想她做我妹妹。】
【從來都不想。】
我腳步陡然剎停,喉嚨像被堵住了。
原來他一直討厭我。
司機從後面衝過來,抓住我:「你怎麼回事兒?為什麼不付錢?」
我被司機推了一把,摔在了髒兮兮的水坑裡。
剛好被聞辭和程七看到。
聞辭神色一凜,快步走過來,攔住了司機。
程七說:「我替她付了,你別欺負小姑娘。」
說罷,領著司機往外走。
看到聞辭,我情緒突然崩潰了。
「哥,不能走。」
「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要我了嗎?」
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像狗一樣,求聞辭別離開我。
我以為我是上位者的。
但事實是,我根本離不開聞辭。
此刻,我的頭髮亂糟糟的,穿著皺巴巴的病號服,手上拔了針,洇出了大塊的血跡。
像一條被遺棄的長途跋涉的狗,躲在聞辭溫暖的懷裡,止不住地發抖。
聞辭耐心地替我歸攏了頭髮,又從包里掏出碘伏棉簽和創可貼,替我清理好傷口。
他越是溫柔,我的心,越像被刀子剜一樣。
我寧願他打我罵我。
而不是用毫無底線的包容,將我慣得無法無天。
然後等我飄了,再抽身離開,讓我狠狠摔到地上。
我口不擇言,語無倫次,「哥,別離開我……」
「我以後都乖乖當你妹妹,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
「你不要走,以後換我來照顧你。」
「求求你原諒我……」
我像是被大人發現的委屈小孩,哭得更加大聲。
聞辭垂著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沒有厭惡,沒有痛恨。
只是很平靜地看著我。
然後把那件卷了毛邊兒的風衣脫下來,蓋在了我身上。
摸著粗糙的布料,我張了張嘴,再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這些年,他過得真的不好。
僅有的錢,被我霍霍了個乾淨。
以至於走的這天,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拿不出來。
我慢慢撒開了他的手,聞辭朝我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頭。
一切都沒有變,可一切,又好像是變了。
我哥真的把我丟了。
他不要我了。
他沒再跟我說任何話,轉身離開了。
幾天後,我出院了。
年末,我離開學校,進入了家族企業實習。
聞辭遠赴他鄉,去了北歐讀物理。
他不擅長與人交流,最適合當一個科學家。
聽說那邊的福利待遇都不錯。
也許這輩子,就再也不回來了。
10(四年後)
一晃四年,我坐在診室里,盯著牆角的鐘表發獃。
͏
醫生抬起頭,說:「蘇小姐,您的失眠症好了很多,我給你酌情減了藥量。恕我直言,工作沒有身體重要,平常要注意休息。」
我接過病曆本,對醫生笑了笑:「謝謝,我會注意的。」
走出診室,我隨手把診療單塞進包里。
給秘書打去電話:
「半小時後我回公司,會議準時開始,遲到的一律滾蛋。」
「蘇總,您今天不是去醫院複診嗎?會議可以明天開的。」
「不用。」
事實上,我的失眠症一直沒好。
反而越發嚴重。
只能靠大劑量的安眠藥維持睡眠。
要不是為了安慰幾個老股東,我連醫院都懶得來。
走出醫院大門,我突然收到了閨蜜發來的消息。
「聞辭回來了?」
那是一張照片。
一個男人站在大學的講台上。
頎長清峻的身影切割開明媚的光線。
僅僅一道身影,就讓我呼吸停滯。
沉悶很久的心跳,咚咚撞擊著肋骨。
帶來持久的鈍痛。
聞辭。
四年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閨蜜邀功一樣發來語音:「怎麼樣?我侄女的大學老師,海歸教授。前幾天剛剛上任。」
「在哪?」
「海大,咱們母校。」
我在包里狂翻車鑰匙,幾秒鐘後,不耐煩地跑到路邊攔了輛車,直奔海大而去。
坐在車裡,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我要去……見他嗎?
該去見嗎?
我給秘書發了個消息,通知取消會議。
然後不受控制地點進了置頂聊天。
這是我和聞辭的對話框。
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今年過年的時候。
「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四年,我們的聯繫屈指可數。
我望著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沒忍住,給聞辭發了個消息:「你回來了?」
聞辭回得很快,「嗯。」
「為什麼不告訴——」
我打到一半,又默默刪除,換成了:「我剛好來海大辦事,一起吃個飯吧?」
「不方便。」
我指尖一頓,不自覺地咬住了指甲。
聞辭又發來一條:「今天中午同事給我辦接風宴,晚上好不好?」
我突然鬆了口氣,「好,我來定餐廳。」
我在海大門口下了車。
新學期伊始。
學校里人來人往。
四周洋溢著朝氣蓬勃的少年氣息。
學生的談話聲時不時飄進耳朵。
「哎,聽說物理系來了個海歸教授,挺帥的,就是有聽力障礙。」
「啊?那能講課嗎?聽障人士口語一般不好吧?」
「沒問題的,教授戴了助聽器,又在國外接受了好多年的口語訓練,普通話比你都好。」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此刻我無比清醒地意識到,我已經四年沒見他了。
聞辭能有如今的光鮮亮麗,全是因為離開我。
他過得越來越好。
也許……他已經有了女朋友或是妻子。
「哎?姐姐,你也是來聽聞教授的課嗎?」
我被人拉回思緒。
「不,我不是來上課的。」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教室門口。
「那你是來?」
我舔了舔乾澀的唇,「我是他家屬,來等他下課。」
「家屬?」學生眼睛一亮。
我急忙解釋:「我是他妹妹。」
11
我在海大待了整整一下午。
聞辭就在隔壁上課,可我卻沒有勇氣去看他一眼。
時間在重重煎熬中,指向了下午五點。
下課鈴向後,學生陸續從教室里出來。
手機上彈出了聞辭的消息:「在哪?我下課了。」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很快,血液撞擊著耳朵,咚咚作響。
教室門口離我很近,每一步重若千斤。
我拉開了教室的門。
一扭頭,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就這麼沐浴在夕陽里。
簡單的白襯衣,西裝褲,身量頎長,清冷漂亮。
夕陽透過落地窗,暖烘烘像一朵朵盛放的海棠。
一雙澄澈乾淨的眼睛,看得我心裡發慌。
我像是傻了一樣,手腳不知道放到哪裡。
「青宜。」
聞辭開口喊了我的名字。
唇齒清晰,聲音悅耳。
我張了張嘴,用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一句微弱的:「哥……」
聞辭邁開步子,朝我走來。
他長高了很多。
從前要仰著頭,現在要仰起很多。
從相隔上萬公里,到如今的近在咫尺,我等了四年。
可是等聞辭真正抬手要來摸我頭時,我腳步慌亂地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心緊張地糾在一起。
「哥,時間不早了,我們……我們走。」
聞辭的手頓在半空。
「餐廳定了嗎?」
我一愣,忘了。
聞辭笑了笑,掏出手機,「我記得你喜歡吃日料,提前訂好了,我的車在附近,跟我走吧。」
我幾乎沒聽過聞辭的聲音。
原來他的聲線這樣完美動人。
我壓抑在心底的異樣,低下頭,避開我哥的注視,「嗯。」
一路上,好多同學跟聞辭打招呼。
「聞教授好。」
「聞教授,我特別喜歡聽你講課。」
聞辭笑容淺淡,「謝謝。」
「聞教授,這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我矢口否認,「我是——」
「抱歉,我們還有事,下次再聊。」
聞辭拉著我的胳膊,避開了擁擠的人群,走上了小路。
我怔怔盯著聞辭的後腦勺,那種異樣越來越明顯。
他……
剛才是什麼意思?
聞辭把我送進副駕,繞過車頭,上了車。
不知道什麼時候,聞辭的襯衣領子解開了,潔白的鎖骨在夕陽之下,染成了橘紅。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窗外,沒話找話一樣問:
「你回來的事,有沒有通知家裡?」
這些年,我玩命往上爬,在蘇氏坐穩了位置。
我爸之前還敢明目張胆地指揮我聯姻。
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
前不久,我拿到了蘇氏大部分股東的支持。
接任了集團董事長。
我爸領著聞辭的媽,滾去了海邊養老。
聞辭握著方向盤,笑了笑:「沒有。」
夕陽半落,密集的小車迎著夕陽,像蠢蠢欲動的蠕蟲。
我突然接到了秘書的電話。
「老闆,您為什麼不拿藥?醫生剛才把用藥清單寄來了,劑量減了不少,您沒告訴他您失眠症加重了嗎?」
車裡安安靜靜的,即便沒有開免提,秘書的話也清晰地傳出來。
聞辭瞬間側過頭,眉頭緊蹙,「失眠症?」
「沒什麼,工作壓力大,吃點藥就好了。」
我承認,我哥的臉對我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盯著他,我就沒法說謊。
所以我執意盯著前方的車流,沒告訴他,我不止有失眠症,還有偏執症。
他離開的四年,我一點也沒好。
反而越來越壞。
如果他繼續靠近我,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青宜,看著我。」
聞辭的聲音有些嚴肅。
我沉吟片刻,故作無事地抬頭,笑著問:「怎麼了哥?一個小病而已,至於嗎?」
聞辭從來都是溫和的,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沉著臉。
「處方單在哪?」
「丟了。」
「去的哪家醫院,醫生是誰?」
我抿著唇,指甲煩躁地扣弄著掌心,「你在關心我嗎?」
「我不能關心你嗎?」
這句話像鉤子,狠狠在我心上勾了一把。
些許戾氣溢了出來。
我沉默了片刻,突然把手機丟到他懷裡,「那你跟我秘書說吧,讓她別逼逼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盯著聞辭的表情。
企圖看到恐慌、厭惡、退縮、牴觸之類的情緒。
可是我失望了。
聞辭把車停在路邊,熟練地劃開手機,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日頭偏西。
我靠在車座上,看著聞辭在外面跟我的秘書打電話。
打完之後,又撥通了另一個。
應該是我的主治醫生。
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都不要我了,現在跑回來,當什麼好哥哥?
我閉上了眼。
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坐在車裡。
窗外的景色有點熟悉,是大學時我和聞辭住的公寓。
自從聞辭離開,我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
「醒了?」
聞辭的聲音從側邊傳來。
我扭過頭,正對上聞辭溫和的目光。
「你難得睡個好覺,就沒喊你。」
「我聯繫過醫生了,給你換了另一種藥,之前的藥有了抗性,就別再吃了。」
聞辭拎起我的挎包,「走吧,回家。我給你做飯吃。」
我坐著沒動。
「回家?」
「是,回家。」
「我家不是這兒。」
為了上班方便,我住在了公司附近。
一個還算豪華的別墅區。
不過我不太喜歡回去。
一個人住著空蕩蕩的,不舒服。
聞辭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鑰匙,「好,回哥家,可以嗎?」
12
我覺得我腦子真的壞了。
明知道自己什麼德行,還接受了聞辭的邀請。
他倒是個友愛妹妹的好哥哥。
可是他知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根本就不正常。
我坐在客廳里。
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餐桌玻璃鋥光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