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被略大一些的漂亮姐姐牽著,身後躺著她死去多時的母親,整個人惶惶不安。
身前的大姐姐溫柔地蹲下身,好聞的梔子香將小女孩包裹其中,叫她莫名心安。
「姐姐帶你回家,回你的家。」
「姐姐…」
小女孩不明白,只是在無盡的恐懼里一聲聲地叫著眼前那個讓她心安的人。
那個時候,大姐姐總是溫溫柔柔地回應她,將她的恐懼一點一點融化。
20、
我確實是秦家女兒。
不過我的生母用了下三濫的手段算計了爹爹才有了我。
本以為可以母憑子貴,結果還沒等爹爹知曉,就被提前察覺的秦老夫人送走了。
秦老夫人威脅她,若是敢再出現在京城,必定叫她生不如死。
她怕死,又不願意打掉我。
於是她找了個男人接盤。
我被她生了下來。
可我是個女兒,既不能讓她留在將軍府,也不能討她現在的丈夫歡心。
順理成章地,我成了她的出氣筒,日日對我非打即罵,我多少次在生死間徘徊全是拜她所賜。
後來她那丈夫卷了錢財跑路,她氣不過追著到了京城,然後被那人當街打死。
嫡姐就是那時候如神一般出現在我面前,將我從深淵中解救。
爹爹知道我的來歷後,並不是十分願意留下我。
是嫡姐求了爹爹將我留下。
娘親也是個心軟的,聽嫡姐說了我的遭遇後,抱著我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日就風風火火地去同爹爹鬧著將我記在了她的名下,載進族譜。
只是記憶中那雙溫暖不已的手,此刻正一點一點失去原本屬於她的溫度。
「替我告訴崔樾,將軍府柿樹下的女兒紅讓他替我喝了罷。」
那壇女兒紅是當年從火場逃生後,他們二人一起埋下的。
崔樾十三歲之前腿腳不便,只能坐在輪椅上行走。
崔樾十二歲那年和嫡姐第一次相遇,嫡姐的出現救贖了崔樾最灰暗的那些日子。
京城是個吃人的地方,這裡的人慣會拜高踩低。
作為質子入京還是個殘廢的崔樾,自然成了他們欺辱的對象。
最過分的那次,那些人將崔樾引進了一處荒宅,放了一把火。
他們的本意只是想捉弄取笑一下崔樾,卻不想火勢失控,一群人誰也不敢與此事沾上關係,全跑了。
崔樾腿腳動不了,輪椅也被掉下來的雜物卡住動彈不得,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是嫡姐拼著一條命闖進去將他救了出來。
那一次,嫡姐真的是兩隻腳踏進了鬼門關,爹娘連棺材都已經準備好了。
可崔樾醒來的那日連帶著奇蹟一起發生將嫡姐拉了回來。
後來也是嫡姐費盡心血遍尋名醫又陪著崔樾摔了無數次後才陪著人重新站了起來。
他們二人的命早就被緊緊系在了一起。
此刻,嫡姐逐漸迷離的目光在房門處徘徊。
我知道她在期待那個身影的出現。
我握著她的手泣不成聲。
「姐姐,你別睡啊,崔樾很快就來了,你等等他再睡好不好。」
一炷香的時間太短,短到嫡姐終究沒能等到崔樾推開那道門。
「姐姐,求你了,再等等好不好?」
話音落下,嫡姐費力地扯起了一個笑容。
「罷了,不見也好。」
「三皇子,浠玥還差您一句抱歉,也差您一句道謝。」
「此生是無法報答,待來生若有機會,必定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周璟衍上前一步站在嫡姐跟前,神情動容。
「阿霄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何必言謝。」
「崔樾應當是被人絆住了腳,你再等等他好不好?」
說著說著,周璟衍的聲音里也滿是哽咽。
終究未能等到回應。
我牽著的手失了力,驟然滑落。
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只呆呆地看著嫡姐徹底闔上的雙眼。
周璟衍想要安慰我的手舉起又放下,最終通紅著眼眶什麼也沒說。
門從外打開,崔樾渾身是血地進了門。
我抬眼看他,想要責怪的心思在觸及他滿身狼藉傷痕的時候驟然停歇。
「姐姐說,願你此生有良人相伴,子孫滿堂。」
這是嫡姐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留給崔樾的。
崔樾聽了這話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扯著嘴角笑,笑著笑著笑岔了氣又開始嗆咳起來。
最後在我和周璟衍驚恐的目光中吐了血,暈倒在地。
21
崔樾醒過來已經是三日過後了。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四下里沒尋到人,拉了周璟衍著急忙慌地去尋。
最後是在將軍府找到了他。
我知道崔樾很愛嫡姐,可見到他一頭白髮立於一片狼藉中時,終於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份愛有多濃烈。
「兄長…」
我望著他的背影,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崔樾沒回頭,也沒說話,只是一直對著那棵柿子樹發獃。
當年就是在這棵樹下,十一歲的秦浠玥第一次遇到了前來將軍府做客的崔樾。
自此一眼萬年,刻骨銘心。
他們之間是最俗套的戲碼,一見鍾情。
也是世間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細水流長。
「我想見見她。」
我沒阻止。
周璟衍找了上好的寒冰床將嫡姐置於寒室之中將她的屍身保存的很好。
崔樾一個人在寒室待了整整很久。
再出來的時候整個人更顯沉悶。
瞧見他眼神的瞬間我恍然間明白了。
嫡姐死了,崔樾也跟著一起死了。
如今活著的不過一具軀殼而已。
22、
蘇瑤不負眾望地拿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
天子壽誕,我以秦家嫡次女的身份,擊響了登聞鼓。
「秦家秦湘,攜我秦家世代忠魂,請清風送鼓聲,請蒼天辯忠奸!」
在身後,崔樾帶著秦家上下歷代忠魂牌位,一襲白衣而立。
整整一大箱帳簿書信,再加上周璟衍找到的人證和策反的太子黨一干人等的證詞,天子震怒,於文武百官面前當場罷黜了他的太子之位,打入天牢。
朝中之人,多少人不信秦家會行謀逆通敵之事。
北周上下多少人皆因秦家才守住家庭美滿。
所以當我擺出種種證據證明秦家乃是被廢太子陷害之時,朝臣跪諫。
即使聖上再不願意,最後也被逼的寫下罪己詔,以一句受奸人蒙蔽蓋過自己卸磨殺驢的惡行。
到此也算是徹底為秦家平反。
高台之上我與周璟衍並立。
台下,有一道炙熱的目光一直盯著我,叫我想忽視都難。
回眸看去,謝昭於人群中含笑,無聲地道了句:「恭喜。」
23
當夜,廢太子與其黨羽做出了最後的困獸之鬥。
他們還想與梁國的線人聯繫,只可惜那些人早就被周璟衍解決。
無奈之下,周璟煜只能靠著自己餘下的勢力殊死一搏。
周璟衍攜天子劍鎮守於宣武門前,帶領禁衛軍將其一舉斬殺。
天明時分,這場不大不小的內亂就被徹底平息。
隨之而來的是兩道意料之中的聖旨。
其一為聖上稱病,退位於三皇子周璟衍。
其二為秦家平反,為秦家上下所有被冤殺的將士們立下英雄冢,以供世人傳頌。
聖上究竟是病重還是其他,縱使朝臣心有疑慮也不再深究。
皇家秘辛,知道的越少越能保家族平安。
周璟衍留了廢太子一命,李代桃僵將他暗中關進了宮中密室。
曾經答應過蘇瑤的,自然不能言而無信。
後來聽聞周璟煜死前被人一寸一寸捏碎了全身骨頭,又被一刀一刀割下皮肉,在痛苦絕望中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蘇瑤將他的頭顱與四肢分開埋葬,誓要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崔樾在一切塵埃落定的那日就離開了。
連辭呈都沒寫。
悄無聲息的,連帶著嫡姐的屍身一起沒了蹤跡。
周璟衍登基前給了我一封和離書,此後天高海闊,我隨處可歸。
辭行那日周璟衍送我離開。
「謝昭親自背著荊條去了林家退了與林清雪的親事。」
「若是你想,朕可以……」
他話未說完就被我出聲打斷。
「從前種種,皆為過往。」
「叫他忘了吧。」
如今已是冬日,迎面而來的風和那日謝昭娘親同我說的話一般凍得人打顫。
周璟衍看著我,到底沒再多言。
我從包袱中拿出了一物交給他。
直至我行出老遠,他也依舊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那是一封哥哥細心留存卻沒來得及送出的信件。
將軍府上下被抄了個乾淨,唯有這封信被卡在牆角之處,又在我重新回去打掃的時候重現於天光之下。
耳邊哥哥的話還在迴響:
「我們總要給自己一些即使看不到未來仍舊能努力書寫結局的勇氣。」
而今,我要去尋我的天地。
24
江南水鄉果然名不虛傳。
我帶著周璟衍送別時留給我的銀兩在江南定居,在這裡開了一間茶樓,聽著來來往往的人訴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如此,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崔樾一直沒有消息。
周璟衍也派了人手找他的蹤跡,始終一無所獲。
因此我也會時常回清河郡去看一看崔家二老。
得知秦家平反,崔家二老抱著我聲淚俱下,直說老天有眼,斷不會叫忠臣良將含冤。
「聽聞五里街新開了一間糕點鋪子,味道十分奇特。」
「特別是那桂花糕,和平日裡吃過的都不一樣。」
旁邊一桌客人的話勾起了我的興趣。
我最喜歡的就是桂花糕。
當即我就趕往了五里街,想著嘗一嘗他們口中不一樣的特色。
好不容易排了長隊買到的桂花糕,結果轉身就被迎面而來的馬兒撞翻在地。
我惱怒地想要找人討要說法,卻有一人俯身於我耳畔懶洋洋地開口:「撞翻了姑娘的糕點是在下的不是。」
「若姑娘願意,在下願意為姑娘做一輩子的糕點賠罪。」
口中的糕點如蜜糖一般化盡,然後融進了心中最深處。
依舊是那熟悉的味道。
是謝昭的味道。
這一刻,謝夫人的話被我拋之腦後,再顧不上半分。
既不知未來如何,那就擁抱當下。
「我那茶樓還缺個掌柜夫君。」
「我瞧公子就不錯,不如你以身相許,就算抵了我這新買的糕點如何?」
謝昭不語,只是一味地對著我傻笑點頭。
我不合時宜地想,他怕是有什麼大病。
如是想著,我與他均布了滿臉淚痕。
「那我便以身相許,為姑娘做一輩子糕點來抵債。」
說著, 謝昭略帶涼意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帶著久別重逢的欣喜和他滿腔愛意像許多年前一樣羞澀而熱烈。
25
林清雪嫁給了周璟衍,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她與我本就沒有感情,當初那親事就是為了應付兩家父母而已。」
「聖上許她林家此後榮華,只需要她替聖上堵住朝臣的嘴,於她而言這是一筆划算的交易。」
「而且…」
謝昭說著突然靠近了我的耳邊, 溫熱的氣息打在耳畔, 激得我一陣顫慄。
不自覺地摸了摸仍舊酸痛的腰。
心裡有些想罵娘。
謝昭顯然感受到了, 正垂著眸子滿臉壞笑。
見我有了怒意才安撫似的將我抱進懷裡, 補上了後半句
「陛下許她在坤寧宮養男寵, 只要不鬧到明面上,誰都不敢說她半句不是。」
最後半句落在了謝昭如狼似虎的吻中, 含糊不清。
盛夏時分,遠方終於傳來了故人的消息。
周璟衍傳來的信上說有人在西北瞧見了崔樾。
他與嫡姐最後定居在了西北之地。
聽聞他在那裡建了一座觀音廟,日日往功德箱裡填金葉子,說是要攢夠三萬六千片,替秦家亡魂點長明燈。
西北,是嫡姐曾經最嚮往的地方。
是爹爹和哥哥以及無數好兒郎揮灑血汗、誓死相守的地方。
如此,也好。
和著這個消息送來的, 還有謝昭他爹娘傳來想要謝昭回京的信件。
謝昭那小子連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給燒了。
一邊燒還一邊嘀嘀咕咕:
「一切結束後,我興沖沖地去找你,想著定要將我一片丹心剖給你看,叫你知道我對你從未丟棄, 想著如今秦家昭雪, 這下你應該沒有躲我的理由了。」
「誰知到了崔府,早就人去樓空。」
「問了聖上才知道, 原來是我那出門沒帶腦子的娘乾的好事。」
「耽誤我追媳婦兒, 怎麼也得等個三年五載再回去。」
「讓他們急去吧。」
我覺得謝昭說得對,難得的不與他唱反調。
腰間的鈴鐺是嫡姐留給我最後的念想。
迎著風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 就像嫡姐從前絮絮叨叨地講故事哄我入睡那樣。
次年開春, 聖駕南巡,龍舟泊在瓜洲渡。
周璟衍攜林清雪微服來訪, 昔日的太傅千金如今綰著慵妝髻,腰間玉帶上墜著七寶香囊,行走時環佩叮咚。
「陛下將嶺南進貢的荔枝樹全移栽到坤寧宮了。」
「前朝那些老學究氣得直跳腳,說本宮是禍水。」
那人坐於窗前自弈,月光灑在他冷峻的面容上。
「姐只」屏風外傳來周璟衍的輕笑:「朕倒覺得他們該謝你。自打你養了那幫伶人, 御史台參本子都勤快不少。」
他執起青玉杯。
「上月禮部侍郎家的嫡子,可是為你作了三十首《清平調》?」
我望著這對表面夫妻你來我往的機鋒,忽覺杯中青梅釀格外清甜。
謝昭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畫著圈, 倒比當年送我海棠院時還要無賴三分。
屋內一片其樂融融。
屋外海棠隨風飄揚。
暮春時節花瓣落滿青石板, 謝昭總在晨曦里踩著落花碾磨桂花粉。
那日我推開雕花木門, 看見他鬢角沾著金黃花粉, 身後蒸籠騰起白霧, 恍惚間仍是當年舉著糖葫蘆傻笑的少年。
嫡姐,我如今過得很好,如你所希望的那樣。
只是有些遺憾, 沒正式叫崔樾一聲姐夫。
姐姐,若是有來生,你等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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