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謝家小公子定親前一日將軍府被判通敵叛國
世代忠烈的將軍府血流成河。
抄家那日嫡姐將我迷暈。
再醒來時我已成了清河崔氏女。
1
將軍府通敵叛國,抄家那日,趕著官兵到來的前一刻,嫡姐將我迷暈送出了京城。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嫡姐哽咽著開口:「湘兒,日後你要好好活著,活著就好。」
她清涼的指尖撫在我的臉頰,我想反抗,卻在藥力的作用下徹底失去了意識。
2
再醒來的時候,滿室沉水香。
屏風後立著個頎長身影。
那人坐於窗前自弈,月光灑在他冷峻的面容上。
我認得那雙執棋的手,曾在嫡姐生辰宴上撫過她斷弦的焦尾琴。
曾為嫡姐執梳綰青絲。
是他。
是嫡姐放在心中反覆揉搓了一遍又一遍的心上人。
崔樾。
清河崔氏當今最富盛名的小世子。
見我醒來,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既然醒了,那就好好待著。」
「以後,你叫崔湘,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裡滿是疲倦,帶著一股濃厚的死寂感。
他的語氣雖然在盡力克制,但我仍然聽出了那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崔樾轉身欲離開。
我猶豫再三,還是在他即將踏出門檻的最後一刻問出了我心中的問題。
「將軍府如何了?」
「還有嫡姐……」
崔樾沒回答我。
但他在我提及嫡姐的時候踉蹌不穩的步伐卻回答了一切。
終究是兔死狗烹。
3
我以崔湘的身份在清河郡安住了下來。
剛開始那兩日我日日鬧著要回京去救嫡姐,為秦家申冤。
皆被崔樾攔了下來。
他難得失了耐心。
「秦湘,你想清楚,你如今回去是去送死。」
「你想要她一腔心血付諸東流嗎?」
「她要你活,你就該好好活著。」
崔樾告訴我,原來爹娘他們很早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很久之前嫡姐就與他有言,若有朝一日聖上當真卸磨殺驢,她只求崔樾替她保住我。
當時崔樾沒有答應,他想若是要護自然是要先護著嫡姐才是。
嫡姐知曉他的心思,在長久的沉默過後她才輕聲開口:「我這副身子,本就苟延殘喘,可湘兒不同,是我非要留下她的,她本來可以不必牽扯進這些爾虞我詐中。」
「崔樾,我從未求過你什麼,只此一件,你答應我,好不好?」
對上嫡姐那雙含著淚的眼眸,崔樾最終艱難地點了頭。
說來可笑,將軍府的嫡長女秦浠玥生來病弱,全京城的大夫都斷言她活不過二十五歲。
所以哪怕她驚才絕艷,卻沒有一個世家公子願意上門提親。
人人都不願娶一個要小心侍候還隨時會死的正妻。
除了崔樾。
但嫡姐不願。
我曾問過嫡姐為何,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呢?
她說:「崔樾是崔家最好的兒郎,他會有很好的人生,也合該有一個康健的女子陪著他長長久久。」
「若和我在一起,他就得承受他的愛人比他先離去的痛苦,我不願,也不忍心。」
那時我不過是個懵懂少女,其實不大能明白嫡姐的意思,可我卻看懂了嫡姐眼中那炙熱的愛意。
4
崔樾又一次外出回來的時候,臉色十分不好看。
連帶著我的心也沉了幾分。
自我到了清河郡以來,崔樾總是時不時地消失上幾日。
我知道,他是去京城見他想見的人。
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進門的時候眼眶通紅,神色暴戾,連我都被他周身的寒氣冷得心驚。
所以,嫡姐她的境遇定是十分艱難。
是了,一朝天之驕女淪為罪臣之女,成了最低賤的妓子,她的境遇能有多好呢?
哪怕崔樾私下裡打點了不少,可保不齊仍舊有不懷好意的人蓄意尋事。
嫡姐那身子,在我們不知曉的時候又悄悄病了幾回?
可有人替她請大夫嗎?
毫無徵兆地,一滴淚就這樣突兀地落在地上。
5
記憶中的嫡姐總是溫溫柔柔的。
就連將軍府被抄的前一日,她還在一針一線地替我繡嫁衣。
誰想第二日就是生離死別。
爹爹被斬,娘親殉情。
還有謝昭……
那個舉著糖葫蘆對著我傻笑的小公子。
明明第二日就是我與他定親的日子,明明不久之前他還拉著我在月老廟前立誓十里紅妝,非我不娶。
可如今…
如今將軍府只余滿地瘡痍,謝昭也另覓良人。
崔樾那日回來還告訴我,謝昭的爹娘為他相中了戶部尚書家的女兒,不久之後謝家就會上門提親。
心口像被刀割一樣地疼。
可我不怪他,甚至還有些慶幸,慶幸他還不曾與秦家徹底扯上關係。
唯獨有些遺憾。
遺憾我與他到底不能攜手白頭。
6
那日崔樾回來之後,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好幾天。
連膳食都不曾動過幾口。
崔母無奈,聲淚俱下地求我去勸勸他,生怕他就這樣生生熬垮了身子。
崔父崔母待我很好。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爹爹當年對崔家有恩,而且他們一直也不相信秦家會是那通敵叛國之輩。
並且如今聖上也對世家虎視眈眈,崔家也是風雨飄搖的存在,稍有不慎就會和將軍府一個下場。
即便如此,他們也仍舊願意替嫡姐收留我,做這意同謀逆的事。
就憑這份恩情我也不願崔母傷心,同時也擔憂崔樾若是真的熬壞了身子日後嫡姐會難過。
思量了很久,我將一直貼身帶著的東西取下來,扣響了他的房門。
敲了許久也不能得到回應,無奈。
我只好開了口:「兄長,是我。」
「我有一物思來想去還是應當物歸原主。」
帶著疑惑,崔樾跌跌撞撞地開了門。
撲面而來的是沖天的酒氣以及屋內滿地的酒瓶。
那人迷茫的雙眼定定地看著我,看不出半點悲喜。
我長吸了一口氣,將那個我從嫡姐手中搶來的香囊放進崔樾的手中。
「我此前不知,只覺得這個香囊好看得緊,從姐姐手中搶了過來。」
「前些日裡我…我無意間打開它才發現在夾層里藏了一枚平安符和姐姐寫滿了祝福的紙條。」
我將紙條展開,嫡姐娟秀的字跡映在崔樾眼前,逼得他一瞬間淚流滿面。
「兄長,我想姐姐定是不願你如此糟踐自己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崔樾卻在我面前哭成了孩子一般,勾得我也跟著一起哭成一團。
這些日裡壓抑的情緒徹底釋放,一發不可收拾。
崔樾說他本來想拼了整個崔氏帶嫡姐離開。
可嫡姐不願。
「她說若是我執意如此,帶走的只會是一具屍體。」
「我怕了,浠玥一向狠心得緊,她做得出來的。」
我的心沉了又沉,最後只剩麻木。
我知道的,嫡姐願意苟延殘喘地活著已經是出人意料的事情了。
按她的性子,本該在抄家之日就殉了秦家而去,可她還是願意丟了尊嚴地活著,除了秦家女眷的牽絆,最大的原因還是崔樾。
這才是最讓崔樾最痛苦的。
7、
「兄長,我想回去。」
「秦家世代忠烈,不能背上這莫須有的罪名供世人詬病。」
「我要回去,去討一個公道。」
我盯著崔樾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堅定。
崔樾在我的話語中沉默了很久,再開口時聲音嘶啞。
「可她只想要你好好活著。」
我聽出了他話里的猶豫。
沒忍住笑出了聲。
「姐姐確實想要我活著,因為我活著,秦家就活著。」
「我要活著,活著才會有秦家昭雪的希望。」
「姐姐當年帶我回家時曾說過,活著才能見到天亮。」
「兄長,你不也在四處收集證據想要推翻這場荒謬的陰謀嗎?」
「我是姐姐親手刻進族譜里的秦家人,我絕做不到袖手旁觀。」
除了去見嫡姐,崔樾還四處尋了關係,從沒放棄過為秦家翻案。
我一直都知道的。
崔樾這人,只要事與嫡姐有關,他總是不管不顧地像個瘋子。
嫡姐十四歲那年病重,大夫來了一波又一波都說要我們準備後事。
崔樾無法接受,於普華寺一步一叩首。
普華寺三千台階,階階染了血色,只為求諸天神佛憐他一回將嫡姐留於世間。
自普華寺歸來便下了雪,崔樾生生在雪地里對著嫡姐的房門守了一日一夜,直到嫡姐平安醒來。
猶記嫡姐醒來那日,第一句問的就是崔樾是不是在門外。
「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裡一片漆黑,我找不到你們,也沒有方向,只能無邊的往前走。」
「在我走到筋疲力盡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崔樾的聲音,我就跟著他的聲音走,走著走著就到了門口的柿子樹下,他就在那裡含笑等我。」
房門打開,那顆柿子樹下霜雪早已蓋了崔樾滿頭。
一室寂靜。
良久之後,崔樾笑了。
「她沒白疼你一遭。」
崔樾答應了。
8、
將軍府被抄的第二個月,崔樾第一次帶著我回了京城。
彼時崔樾已經找人替我改了面容,如今的我除了一雙眼睛還是原來的模樣外,其他部分皆有大小不同的改動。
若不是十分親近的人,必定認不出來。
崔樾熟練地帶著我進了一座酒樓,坐上了他刻意叫老闆留下來的位置。
從這裡,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對面怡紅院裡嫡姐所在的房間。
時隔數月,我終於又重新見到了嫡姐。
她本就清瘦的身子如今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頭,時不時低頭輕咳的模樣更是叫我心中難挨,卻又無能為力。
眼眶一瞬間湧上的熱意被我拚命壓制。
雖然只能遠遠看著,可親眼見到她還活著就已經足夠了。
只要嫡姐還活著,終有一日我與崔樾定會將她救出這個牢籠。
也許是我和崔樾的目光太過炙熱,嫡姐像是有感應一般朝我們的方向看來。
我連忙低頭和崔樾一起倉惶躲開了那道目光,片刻之後再抬頭,嫡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恍惚間,有一襲藍衣進了那屋子。
崔樾在一旁一言不發緊握雙拳,地上淅淅瀝瀝落了幾滴血跡。
「兄長…」
「我們該離開了。」
9、
我和崔樾在京城住下。
對外我就是崔家的嫡女崔湘。
是崔樾的妹妹。
崔樾接下了御史台的差事,開始早出晚歸。
而我則聽他的話,一直待在府中學習各種禮儀。
崔家的兒女最注重儀態的。
這時候總會想起那時嫡姐日日親自教導,可我卻老喜歡偷奸耍滑。
如此幾次,嫡姐也就放棄了教我的心思。
「咱們湘兒實在不願,不學也行,日後也不是非要尋個高門大院,挑個尋常人家就是,姐姐只求你平安喜樂。」
後來遇到謝昭,他更是對我不加苛責,只叫我隨性而為便是最好。
「我就喜歡湘兒這般性子,若是都學那世家做派,反倒不是你了。」
那時候謝昭的眼眸里亮晶晶的,我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中就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存在。
看了嫡姐回來的那夜,有一黑衣人踏月而來,無聲無息。
我睡不著,倚窗而望時不經意瞧見了那人正與崔樾暗中低語。
次日一早,崔樾便問我:「湘兒,你可願嫁給三皇子?」
三皇子周璟衍。
嫁給仇人之子。
「為何是他?」
我不解。
雖然是周璟衍是聖上最寵愛的兒子。
當年立太子之時若非周璟衍實在對那個位置毫無興趣,主動退讓,這太子之位如今也輪不到現在的周璟煜。
「因為秦霄。」
「???」
秦霄,秦家嫡長子。
三年前就已經戰死沙場。
周璟衍與哥哥?
恍然間我好像抓住了一點關鍵。
10
周璟衍總喜歡來找哥哥,每次都會和他待上許久。
而且每次離開時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那時我不懂,如今崔樾將二人同時提起,那些被我忽略的東西一瞬間湧入腦海。
當初哥哥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時,周璟衍跑死了八匹馬趕赴邊關,親自迎他的遺體歸京。
哥哥下葬後,周璟衍也病了整整月余,整個人從那以後變得深居簡出,對太子之位更加不感興趣了。
此時萬般回憶湧上心頭,我才驚覺,當年周璟衍對哥哥那依依不捨的模樣分明是愛人之間的惜別。
所以…
我抬頭看向崔樾,迫切地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如你所想。」
崔樾的話捶死了我的猜想。
民間盛傳三皇子周璟衍素有斷袖之癖,此前我只當是謠言,對此從不在意。
卻不想這周璟衍斷袖之人竟是自家哥哥。
「可就算他與哥哥有舊,如今哥哥已死,他又如何還能與我們聯手?」
「更何況我們要對付的還是他的兄長,還有可能加上他的父親。」
崔樾像是知道我會如此問,將自弈了一半的棋局推翻,他手中的黑子滾落棋盤中央,將一盤棋攪得稀爛。
「你真當那青樓老鴇願意接受浠玥賣藝不賣身的條件全靠我一人打點嗎?」
「周璟衍那人倔得很,認定了一個人就死不回頭的那種。」
「他對秦霄至今余情未了。」
「若是他知道他母妃與秦霄的死都是他敬重的兄長一手策劃,他怕是會比我們更恨他這個哥哥。」
「當然,還有當年慘死的林太傅。」
崔樾的眼裡仇恨急速蔓延,將他好看的面容變得扭曲。
那些話輕飄飄的,卻輕而易舉在我心裡激起了千層浪。
哥哥的死竟也與太子有關嗎?
此前崔樾通過各方勢力已然對秦家通敵之事有了一定進展。
更是有好幾樣證據共同指向了太子周璟煜。
我猛然想起,哥哥出征前周璟煜曾去找過他。
後來秦家被抄前,周璟煜也曾來尋過爹爹。
兩次均以周璟煜黑臉離開結束。
悠長的記憶復甦,當年哥哥那一戰其實極具優勢,最後卻是因軍械被換,哥哥帶著上戰場的人手中儘是豆腐渣一般的兵器,這才導致最後兄長和數千人的戰亡。
我記得,最後查出來的罪魁禍首是隨軍的一名將軍所為。
「他是太子,可他這個太子之位是周璟衍讓給他的。」
「他母家無勢,身後也沒有可依靠之人。」
「他想要拉攏秦將軍,可他們父子二人都對他持中立態度,偏偏秦霄卻又與他最大的對手交好。」
得不到就毀掉。
寧可毀掉世代忠烈的將軍府,也不願意讓將軍府成為他的威脅。
這很說得過去。
所以,嫁給周璟衍,和他聯手,借他皇子的身份相助於我們要做之事才更事半功倍。
周璟衍身為皇室中人,他所能驅使的權力可比我們大得多。
「可他會信我們的話嗎?」
崔樾手裡摩挲著我當日交給他的那個荷包,眼神深邃,語氣篤定。
「他會信的。」
「證據擺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11
去尋周璟衍前,我又與崔樾坐在了熟悉的位置。
嫡姐獨立於其中,那雙我曾最愛牽著撒嬌的玉手,正為了取悅別人彈奏著她曾經引以為傲的曲子。
即便如此,她仍舊挺直了背脊,保持著屬於她的風骨。
只是她的身子瞧著又清減了許多,連咳嗽也比上次嚴重了些。
崔樾不說,可我知道我們心中都一樣擔憂嫡姐的身子,只是誰也不敢說出口叫對方心裡難受。
許是出門的時候忘了看黃曆。
自到京城以來從未碰見過的人,竟在今日碰上了。
謝昭一身紅衣縱馬從我身前掠過。
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淡疏離。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也不知謝昭何時停下了馬,回頭望向我的方向。
他的眼眸中帶著我如今看不懂的情緒。
不過數月未見,謝昭已經不再是從前肆意張揚的謝小公子。
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成熟穩重的大理寺少卿謝大人。
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我下意識地就想躲開,又在須臾間想起我如今已經改了面容,若是太過刻意反倒招人懷疑。
我努力地平靜自己的心緒,不斷地告訴自己謝昭不可能一眼就能認出自己來。
於是提起來的心又漸漸放了回去。
「今日,是他與林清雪定親的日子。」
崔樾的聲音在我身側響起,斷了我最後一絲妄想。
可笑,我如今不過罪臣之女,與他之間早已只剩過往雲煙,居然還存了一絲想被他認出來的心思。
指尖扣進手心,疼痛終於叫我清醒了過來。
「對不起兄長,是我痴心了。」
崔樾沒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隨後帶著我就準備離開。
「崔大人留步。」
12
謝昭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的時候,我差一點沒忍住眼底湧上的熱淚。
「謝大人有何事啊?」
崔樾無意與謝昭寒暄,畢竟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但人都開口了,也不好直接一走了之。
「也沒什麼,只是方才一時著急差點衝撞了你身邊這位姑娘,想著應當賠個不是才對。」
「不知這位姑娘是?」
我背對著謝昭,自然也沒能看到他眼底神色在瞧見我時的波濤洶湧。
崔樾神色如常,只道我是她不久前才尋回的妹妹。
崔樾有個幼年失散的妹妹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他才敢放任我頂著這個身份行走。
聞言謝昭神色猛然一松,眼底閃著不知名的情緒,像一陣風輕輕地吹進我心裡,有點悶。
「如此,在下謝昭,方才差點衝撞了崔小姐,是謝昭的不是,在此特向小姐賠罪了。」
熟悉的話語叫我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思再度翻湧。
當年我與謝昭初識也是在這鬧市長街中。
他也是如今日一般縱馬長街,撞翻了我新買的糕點。
「在下謝昭,不小心撞翻了姑娘的糕點,是在下的不是。」
「若是姑娘願意,謝昭替姑娘再買一份作為賠禮可好?」
那日懵懂的少年郎在少女彎起的嘴角中紅了耳根。
從那以後,謝昭總是能尋到各種理由藉口來找爹爹。
再後來爹爹藉口身體不適推脫,他便又把主意打到了哥哥身上,時常往將軍府一坐就是一整日。
只是每次來他總會給我帶些新奇玩意兒。
再想起來,那段時日,好幾次來找哥哥的周璟衍瞧見了總是黑著臉一副恨不得將謝昭揍一頓的模樣。
後來連哥哥都忍不住問謝昭:「謝小公子可是對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正在喝水的謝昭突聞此言,一口水盡數噴上了哥哥的臉。
嚇得他連連擺手稱絕無此意。
「那小公子為何日日都要找理由來見我?」
向來不羈的小公子第一次有了束手束腳的感覺。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紅著耳根微不可聞的道了句:「我其實是為了…為了二小姐。」
誤會解開,哥哥緊繃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下了。
從那以後,只要謝昭踏進將軍府,哥哥就開始藉口公務繁忙或是與人有約的理由將我推出去招呼。
13
謝昭那人看似不羈,實則心思細膩。
他總能在我心緒不佳的時候第一時間發現,然後想盡辦法逗我高興。
旁人道我身份低微,不過借了嫡姐和秦家的勢才能立足於京城。
這些本是事實,我其實並不在意,偏偏謝昭在意的緊,每每這種時候他都會擋在我身前懟天懟地,叫人哭笑不得。
他會帶著我騎著新得的馬兒縱馬原野,會親手為我種下一院海棠。
謝昭送我的及笄禮是一座小院,種了滿院的海棠花。
那時他說,待我們成婚以後就住在那裡,賞花開花落,看晨曦微光,月滿京城。
雖然他說那話的時候像個小孩一樣叼著根糖葫蘆笑得跟個傻子一樣,一副流氓做派。
偏偏我從那副模樣里就清晰可見地聽到了他心臟為我而跳動的聲音。
「無妨的。」
「謝大人言重了。」
按下滿腔情意,雙手握緊又輕輕鬆開。
良久我才終於調整好了心緒,抬頭看向謝昭。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謝昭微微怔愣,又極快地調整過來,若不是我全身心都在他身上,想必也不會發現。
可怎麼會?
我如今的模樣怕是嫡姐站在面前也很難一眼認出,又何況是謝昭呢。
「謝大人今日不是與林小姐定親嗎?」
「還不趕緊一點,別誤了時辰才是。」
崔樾適時地開口打斷了我二人的對視。
我也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不錯,若是因著我們誤了謝大人的吉時,那才成了我們的不是。」
我附和著,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心裡在滴血。
謝昭臉上多了幾分失落。
那點溫柔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副清冷疏離的神情。
「二位說的是,謝昭便先告辭了,改日謝昭再登門拜訪。」
我點了點頭,拉著崔樾就準備離去,耽擱得太久,不知還能不能見著人。
還沒踏出半步我就被人拉住了手臂,身後謝昭略帶嘶啞的聲音和著他腰間玉墜因主人動作而叮鈴作響的聲音傳進耳中
「崔小姐近來過得可好?」
終究沒忍住落了淚。
甚至連開口都不敢。
我只敢背對著謝昭用力地點了點頭。
拉住我的那隻手頹然失了力。
「如此,便好。」
說罷,我聽到了謝昭轉身上馬的聲音,聽著馬蹄聲漸遠,我才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崔樾欲言又止幾番,最後也只在一旁安靜地陪著我,神情莫辨。
待我哭夠了,方才重新帶著我往前方走去。
有的人光是遇見就已經花光了所有運氣。
14
和周璟衍的聯手出乎意料地順利。
如崔樾所說,我們將一切全盤托出的時候他並不相信。
可當證據一一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一向穩重的三皇子第一次失了儀態。
「我都把太子之位讓給他了,我明明都告訴他,我不會同他搶的。」
崔樾交給他的東西中還有一支玉簪。
那支玉簪我見過,曾經哥哥閒下來的時候總會對著圖紙一邊傻笑,一邊雕刻。
我還曾打趣他不知是誰家姑娘要被他禍害。
沒曾想世事變遷,最後這支玉簪倒以這樣的方式交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周璟衍摩挲著玉簪上的「衍」字刻痕,忽然將臉埋進掌心:「那年北境大雪,他把我從狼群里背出來,後背被撕得血肉模糊。」
「我問他為何捨命相救,他說『殿下眼裡有天下百姓該有的光』。」
卻沒想這光,倒成了刺向忠良的利刃。
「我可以和你們聯手。」
「秦家世代忠魂,確實不該如此含冤而亡。」
「秦將軍若是要通敵,當年統一中原之時他又何必幾經生死,又何必等到天下一統之時?」
「那些證據不過是個誘因。」
「太子雖是布局之人,但父皇想滅秦家才是太子此局能成的關鍵。」
周璟衍在秦家一事上也不是沒想過出面,只是那時他還遠在臨安,等他不眠不休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周璟衍所說的,我們又何嘗不明白呢。
功高震主,這是每個君王最無法忍受的。
「那就讓清河崔氏成為三皇子您最鋒利的一把刀。」
周璟衍離開後親自去御前求了賜婚聖旨。
清河崔氏女崔湘以正妃之禮嫁入三皇子府邸。
婚期定在了十日後。
若不是近一月只有這一個良辰吉日,這婚期還能再早一點。
用周璟衍的話來說,有些仇一刻也等不得。
在京城上下緊鑼密鼓地開始布置我和周璟衍大婚的同時,他的人也開始了暗中查探的動作。
不查不知道。
查了以後周璟衍才覺心涼。
原來當年他的生母賢妃的死除了與周璟煜有關,連聖上也參與其中。
甚至他母妃的死,聖上才是真正的執棋之人。
包括他的乳母都是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被聖上派人滅了口。
「湘兒,我以為父皇他是真的愛母妃。」
「可他怎麼能因為一句莫須有的謠言就懷疑母妃的清白?」
「又怎能罔顧他與母妃多年的情意痛下殺手?」
「我以為他對我的疼愛是因為太愛母妃,誰曾想到頭來怕是為了抵消自己心底的愧疚吧。」
「你知道嗎?母妃死前最後一刻擔心的還是父皇那日的早膳沒吃上熱乎的會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