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我想聽她叫我一聲皇姐。」我說道。
母皇輕輕一笑:「又說孩子話了,她還這麼小,怎麼會說話?」
可是我真的很想聽,想到心口都開始發疼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仿佛是聽到了我的心聲,被母皇摟著的小爾玉微微揚起了小手。
「小傢伙很喜歡連溪呢。」母皇眼眸溫柔,說道。
後來,母皇知道那日我殺了十幾個宮人之事,不僅不怒,反而稱讚我懂事了許多。
包括二十六衛,都受了嘉獎。
但宮中也開始偷傳,我這個長公主,心如蛇蠍。
23
直到出了一件大事
那個長袖善舞的大皇嫂齊氏,「莫名其妙」死了,死得還極其慘烈,摔下懸崖,屍身都不完全。
我大皇兄,什麼都沒說,只低調地辦了喪事。
興許他也明白,母皇是在警告他手伸得太長了,沒有動他,卻動了他的枕邊人,這個對他還算重要的大皇妃。
此事出後,宮中連議論聲,都不敢再有了。
我安逸好長一段時間,每日裡除了和韓時一起聽程夫子的課,便是逗弄小爾玉。
不知不覺間,便已入冬好些時候了,這日母皇下朝後,特意來了我宮中,與我共進午膳。
母皇給我夾了些愛吃的菜,忽然說道:「連溪如今,也快是大姑娘了。」
「母皇見你,和韓家小子相處不錯,是對他有意嗎?」她問道。
我搖搖頭,說道:「同窗之情罷了,母皇莫要多想。」
「那連溪,沒有心儀之人嗎?」母皇問道。
不知為何,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起謝圖南滿臉懊惱的模樣。
但我依舊說道:「沒有,兒臣只想,平安和樂度過一生。」
我很清楚自己是不是個聰明人,即使重活一回,也做不到扭轉乾坤。
但縱然手段魯莽愚蠢,我也不會後退,若有幸得到滿足的結果,我便求一求,讓自己得個平安和樂,波瀾不驚的一生。
母皇目光溫柔,拉起我的手:「今日謝老與母皇說,願意出任宰相…」
謝老,是謝家家主,也是謝圖南的祖父。
「就是謝老有一個請求。」母皇繼續說道,「他希望能讓謝小公子繼續入宮伴讀。」
母皇說完頓了頓,又說道:「母皇知道這樣委屈你了,但謝老願意再入朝堂,母皇不得不接受。」
我點了點頭,明白這件事意義重大。
謝圖南的祖父,是出了名的大儒,在讀書人中很有聲望,不管是寒門學子,還是頗有家世的貴公子們,都對他極為尊重。
而之所以這樣,也是因為謝老的寶貝孫子,為了我這個長公主,在家裡已經鬧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
我其實不知,為何謝圖南突然就對我情根深種了。
前些日子,他因為聽見有高門公子大談想當駙馬一事,便不顧形象,出言諷刺。
不久前,他還因為有人議論佛陀寺的觀音像,居然與人在寺前大打出手,佛陀寺的觀音像,是我父皇命人用我的容貌雕刻而成的。
諸如此類的大事小事,還有不少。
這和他往日謝家神童的名聲大不相符 所以一來二去,便傳得更離譜了,最後變成了,謝圖南已經喜歡我這個長公主到瘋魔的地步了。
當年我父皇問鼎天下後,曾經多次請謝老任宰相,都未能成功,今日卻送到了母皇面前,怎麼可能不同意。
謝圖南再次出現在我宮中時,明顯比以前順從多了。
不再直呼我的名字,也不再做出出格的舉動,或者陰陽怪氣韓時,恭恭敬敬稱臣。
這般平靜的日子,足過了五年,連小爾玉,都已經能和程夫子爭論得頭頭是道了。
24
程夫子原是不願教爾玉的,但是仔細給她看了面相後,又改變了想法,不僅願意教了,還時常給她開小灶。
連沈秀,也被我指派給了小爾玉當女官,兩人相處地極好。
這年初,母皇開辦了懷德書院,廣收天下學子,不論富貴貧寒。
外界都傳言,未來的長公主駙馬,必是出自懷德書院。
畢竟我母皇天下召賢之初,便打的是要為我找駙馬的名號。
如今雖然早已不是當初那般理由,但許多人仍舊記得這件事。
而這年春,韓時和謝圖南,相繼去了懷德書院。
因為我也不再是需要伴讀的年紀了,及笄之禮已過,母皇自然更在意我的名聲。
「皇姐在想什麼?」爾玉抬頭問我,「為何遲遲不下筆?」
我這才回神,笑著說:「皇姐是在想怎麼畫呢。」
這些年我堅持作畫,早已有了巨大進步,程夫子還時常把我的畫作拿去當做收藏,甚至吹噓。
所以錦都人人都知道,我這個長公主有一手精湛的畫技。
「哦,我還以為皇姐在發愁呢。」爾玉撐著小臉說道,「皇姐莫怕,我不會讓你離開錦都的 ,那兩個蠻族的想也別想。」
「皇姐身子骨不好,怎麼能去那樣的蠻夷之地。」她嘟嘴說著。
我知道她在說什麼。
大魏邊境,有兩個虎視眈眈的異族,一曰月氏 ,一曰西胡,雖然不敢與大魏為敵,但是騷擾邊境的事還是時時有的。
而正巧這兩個部族都換了新王,年輕氣盛,所以屢屢挑事。
如今,兩個部族都在向大魏求娶適齡的公主,可也人人都知,大魏適齡的公主,就我這一個。
「母皇不會讓我去的。」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和親這件事,上輩子那麼亂都沒落到我頭上,如今又怎麼會呢。
何況,我早和韓時商量好了。
25
「這我知道。」爾玉說道,「不過皇姐當真不喜歡謝圖南?非要和韓家定親?我以為皇姐兩人都不喜歡,可若是要選,也會選謝家的。」
我點點頭,她不懂我能理解,雖然定親不過是解和親這事的燃眉之急,但明顯,畢竟韓家是站在二皇兄那邊的,我再和韓時定親,朝中風向一定會變。
對比起來,選擇從不站隊的謝家,當然是最穩妥的。
「而且皇姐,今日朝上提起這事時,謝圖南一直給母皇請戰呢。」爾玉說道,還一副很好奇的模樣看著我 ,「他對皇姐,可是痴心一片吶。」
「我聽說皇姐的畫,都是被他花了高價買了回去的。」她說道,「莫不是他貪圖父皇許的爵位?也不該啊,謝家也不差什麼。」
聽她碎碎念,我笑笑不說話。
上輩子爾玉去得早,從來不知道我和謝圖南的那些糾葛。
這輩子的謝圖南,的確大有不同,不管是性情,還是對我。
可我不想回到那場噩夢中,哪怕一點點相似,都足以讓我驚懼害怕。
我就想看著我的皇妹好好活著,母皇好好活著。
「我記得他那個表妹,是叫程姝吧 皇姐好像很討厭她?最近說是回錦都了,程家想給她尋個好人家。」她繼續說,「錦都最近可都在說這位程家姑娘,又有才情還容貌傾國呢。」
我靜靜聽著,沒有言語。
只聽她平淡說道:「皇姐覺得,讓她當個月氏或者西胡的王妃如何,也對得起她這般美貌。」
然後她帶著幾分天真的笑顏轉向我:「皇姐覺得這算好人家嗎?」
「自然算的。」我笑著回答。
程姝上輩子,為了等我這個正妻之位,愣是耽誤到雙十年華,也沒嫁人,和謝圖南可以說是至死不渝,就是不想看低了自己。
若能和親,怕更是能讓程家滿門榮光吧。
「可我覺得,這她也是配不上的。」爾玉說道。
我聽這話,恍然抬頭,見她依然撐著肉肉的小臉一臉計較的小孩模樣。
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楚,她是不是同我說了假話,真重活了一回。
26
等到秋日一至,母皇便舉辦了一場狩獵宴,宴請了向大魏求親的兩位年輕的異族王。
月氏王和西胡王都是在馬背上過慣了的,這樣的狩獵宴,也自然更合他們心意。
而為了不讓二人多想,我還特意將韓時安排在離我極近的位置。
只是坐在斜對面的謝圖南,臉色就不如何了。
「公主。」韓時為我剝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
我悄聲說道:「韓時,你這是何意?」明明我們當時說好只是做戲而已。
「公主討厭謝圖南。」韓時像個沒事人一樣,「所以同我親近,讓他斷了念想不好嗎?」
他靠近我的耳邊,輕輕道:「自然是只有和我在一起,謝圖南才會死心啊。」語氣悠悠,誘人犯罪。
我當然想離謝圖南遠些,可這也不是韓時可以揣測我心意的理由
「本宮是討厭她,可本宮,也不喜歡你。」我說道。
「就算要斷他的念想,也未必要選你啊,韓時,你太自負了。」我仍舊面帶笑容,仿佛在與他談笑。
但四周有人偷偷看著我倆的動靜,生怕被人瞧出不對勁,我沒有如他想的一般張開嘴,而是伸手接過。
吃完葡萄,我才看見謝圖南一副恨不得殺了韓時的模樣。
這些年來,我和韓時,謝圖南算得上是朝夕相處,我雖不喜歡謝圖南,那也是因為上輩子的事,若是就論性格,我卻更不喜歡韓時的。
人人皆說他溫潤如玉,翩翩公子,可他在我眼裡,不過是一個飽受家族壓制,不得不被迫成長的陰鬱毒蛇罷了。
他和謝圖南雖都聰明,但本質卻不同。
我不是聰明人,算不過他們,所以我不打算和他們任何一個有關係,我只需要守好我要守得一切就行。
韓時沒有露出難看的表情,反而語氣輕鬆地說道:「臣會盡力,讓您尋不到錯處。」
我轉過頭:「韓時,我們的婚約還沒宣布,變數多的是。」
他便是沒有錯處,婚約算不算數,也得依我而來,除非這場皇位之戰,二皇兄能大獲全勝。
而此時,我的耳邊突然傳來小爾玉的聲音。
只聽她聲音嬌憨,頗為稚氣地說道:「母皇,爾玉聽說,咱們錦都出了個大才女,而且還長的傾國傾城,可是爾玉只是聽說,沒有見過,究竟是哪家閨秀呀?」
母皇笑著接話:「朕也聽說了,這位名冠錦都的,程姝姑娘。」
被點到名的程姝,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雖然佯裝鎮定,卻依然表現得不太自然:「臣女蒲柳之姿,陛下與公主謬讚了。」
而她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的,一身淡粉的薄紗,繡工精巧的內襯,輕薄的披帛垂下,配上她那微蹙起的柳眉,顯得含情脈脈,分外惹人憐愛。
這般美色,的確算少有,更別說飽經風霜的異族王,自然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程姝被這樣瞧得不自在,朝謝圖南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謝圖南一直把玩著手裡的酒盞,不知在沉思些什麼,哪裡注意得到她。
27
「既然能傳出這樣的名聲,那想必程姝姑娘也是有真才實學的。 」爾玉笑著說,「定能讓西胡和月氏王,見識一下我大魏貴女的風範吶。」
被冠上這樣的高帽,在座不少人都紛紛議論起來。
程姝求助無果,最終點頭說道:「臣女,獻醜了。」
她彈了一曲溫柔婉轉的江南小調,卻說不上出彩,中規中矩而已。
母皇微微皺眉,說道:「看來程姝姑娘,名不副實啊。」
程姝顯然是故意藏拙了,任誰也看得出,她是不想在兩位異族王這裡多表現。
但母皇辦這場宴會,本意就是要挑選合適的人選去和親,她這樣明顯地躲避,只能惹怒我母皇而已。
正當程姝跪下請罪時,宴會末席卻站起來另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
只見她衣著雖不算華麗,卻身姿風流,腰肢纖細,看起來別有韻味。
「臣女賀韻,也想獻曲一首,還望陛下允許。」她音如黃鸝,婉轉悠揚,又帶著些許害怕與嬌怯。
坐在她身旁的那位賀家主母,卻明顯是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爾玉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悄聲說道:「皇姐覺得這位賀韻姑娘,比之程姝如何?」
她雖是在問我,眉眼裡卻全然是自信。
我轉頭看去,賀韻剛好摘下面紗,露出一張玉白無瑕的芙蓉面。
她面帶羞怯,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眼角微微上翹,雖有媚態,更多確實理不清的愁緒,唇色清淡,配上月牙色的薄紗,被微風吹起的青絲,就說是畫中人 ,也是有人信的。
程姝雖有美貌,但比起這位,還是相差甚遠。
母皇見那兩位異族王都看直了眼,自然再沒有拒絕的道理。
賀韻就著剛剛程姝用過的古琴,彈了一曲難度極高的《塞上》,與她嬌柔嫵媚的體態不同,這首曲子彈的極好,甚至還有些為軍者的豪氣。
一曲畢,在場竟有人看向程姝,嘲笑起她來,只是聲音不大,卻已經足以讓她難堪了。
「這般絕色,爾玉如何尋到的?」我問道。
那兩位異族王,都紛紛表示要向我母皇求娶賀韻了,兩人誰也不相讓。
爾玉見此情形,笑得十分開心:「我沒尋她,她來尋我的,賀家一直把她藏著掖著,就是想送給二皇兄搏個富貴。」
「可惜她日子不好過,賀家主母是繼室,只疼愛自己親生的。」爾玉說著,微微瞥了一眼她身後。
那裡站了一位滿臉憤恨,眼裡含著眼淚的小男孩,年紀不大,卻生得十分俊秀,和賀韻有幾分相似。
「賀韻不願做妾,更害怕她弟弟無人照料,所以才求到我這裡。」她毫不在意小男孩的怨恨目光,「她去和親,求個端正名聲,我也能讓她弟弟平安長大。」
「順便,給這位自視甚高的程姝姑娘,下下臉。」她說道。
我知道爾玉聰明絕頂,以為那日與我說,是想讓程姝去和親,沒想到,反而是連和親的機會也不給她。
「小機靈鬼。」我掐了掐她肉嘟嘟的小臉,無奈道。
佳人只有一位,那兩位異族王卻誰也不肯讓誰,在場便有人提出以狩獵定勝負,贏了的人 ,才能抱得美人歸。
西胡王和月氏王都還只是少年,自然一口應下,兩人眼裡都是自信滿滿,仿佛早已贏了對方一般。
等到一聲令下,兩人騎著馬沒入樹林,這場午宴才算結束。
28
一些公子貴女換了行裝,進入樹林裡打獵,嬉戲打鬧。
我也換上了一身勁裝,騎著馬,在幾人的陪同中進入了樹林 。
日日呆在宮裡,我實在是憋悶得慌,能有這樣的機會,屬實難得。
韓時笑著和跟著我的謝圖南說道:「倒是沒想到,謝兄居然還會騎馬?」
我轉頭看,謝圖南果然姿態熟稔,看來是經常騎馬的樣子。
倒是奇怪,在我的印象里,謝圖南應該和韓時一樣,雖然文采權謀極好,但對於騎馬這種事,該一竅不通才對。
謝圖南卻沒好氣,諷刺道:「自然不比韓兄你身嬌肉貴,還要人牽著馬。」
「謝兄說笑了。」韓時被他這樣刺,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只是眼神里微微有些羨慕。
韓家不比謝家,能讓韓時任性妄為,所以韓時的一舉一動,都得為了韓家的將來著想,韓家對他教養嚴格,我還是有所耳聞的。
但我沒有理睬他們二人。
因為前面正巧有一隻毛色純灰的野兔,窩在一個草堆中,還未察覺我們幾人。
我下了馬,吩咐跟著的幾位宮人向那小野兔靠近,自己也輕手輕腳地往前去。
正當快要走到那個草堆時,不遠處卻忽然傳來馬的嘶鳴聲。
等不及我反應,就感覺自己直接雙腳離地,被人一把摟起放在了馬背上,顛簸的力道震地我渾身發疼。
抬頭一看,居然是剛剛爭搶美人的西胡王。
我忍著疼痛,說道:「西胡王,你敢強擄本宮?」
身著異服的少年低頭,說道:「長公主,既然是和親,那肯定得是您來和親才行啊,你們還真以為,一個美人就能迷惑本王嗎?」
他駕馬騎的極快,風聲在我耳邊呼呼作響,我卻隱隱約約看見,後面還有一匹緊追不捨的馬匹。
「你以為,擄走本宮,你能出的了大魏?」我說道。
「在我們西胡,若是喜歡一個女子,是可以搶回去的成親,大不了本王和女帝陛下這樣解釋便是。」他說道,「你們大魏女子,難道不是最看重名聲嗎?」
29
我輕輕一嗤,說道:「可惜了,西胡王對我們大魏女子,並不了解。」說完拔下頭上的僅剩的銀釵,用力扎向他的大腿。
他被劇烈的疼痛刺激,一把扯緊了韁繩,馬兒立馬揚起前蹄,眼看地勢平坦,我也順勢摔下馬背。
西胡王捂著受傷的大腿,從地上爬起,看著倒在地上的我,忽然笑了起來:「長公主不愧是長公主吶,和尋常女子的確不同!」
剛剛不知跑了多久,我早已不知在哪,四周都是密林,一個人影見不著。
他慢慢向我靠近,我卻只覺雙腿疼得麻木,用力撐著想遠離他。
正當此時,一支利箭卻直接射在了西胡王的另一隻腿上。
我掙扎著抬頭看去,是謝圖南。
「臣救駕來遲,還請長公主恕罪。」謝圖南下馬,恭恭敬敬行了個理。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就一腳踢在了西胡王身上,然後將我扶到一邊的石頭邊,撩起我的褲腿。
「你大膽,謝圖南!」我只能這樣怒斥他,身體卻動彈不得。
「臣只是看看您的傷勢。」他一臉正色。
然後撕下自己的衣袍給我包紮了一下小腿,繼續問道:「殿下還有哪裡疼?」
我只感覺自己面頰發熱,悶悶說道:「還有腰…也疼…」
謝圖南點點頭,說道:「那臣背您回去吧,騎馬怕再傷著。」
我雖心有不願,但最終還是點了頭,攀上他的肩膀。
因為剛剛跑了太久,天色都已經有些昏暗,若是再扭扭捏捏,再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
謝圖南背起我,走到西胡王身邊時,又踢了一腳才離開。
不知走了多久,整個樹林裡再看不見一點光亮,天空中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但他始終不是學武的,又背著我,走不了多遠,只得找到了一處還算開闊的山洞避避雨。
30
他脫下外衫,披在我的身上,被我一把扯下扔在了一邊。
「本宮只是傷了腿和腰,又沒傷了手。」我說道。
謝圖南只得撿起被扔在地上的外衫,委屈地說道:「臣只是怕您著涼。」
我沒理會他,偏頭看向山洞外。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
半天,謝圖南忽然問道:「我其實一直不知,殿下您為何,突然就討厭我了。」
我回頭說道:「你也不也討厭本宮嗎?」
「殿下說這話,可就是在誣陷臣了。」他眸色認真,「這些年,臣不信殿下看不出來。」
洞外吹來一陣冷風,我微微瑟縮,回道:「那又如何?」
謝圖南又將手裡的衣衫披到我身上,自己換了個位置,替我擋住風口。
然後緊緊盯著我:「您不喜歡韓時,卻也要不顧大局選他和您定下婚約,臣只想求一個答案。」
「臣與他,明明臣才是最優之選。」他說道,「即便是您不喜歡,之後也可以尋個理由廢除婚約便是,臣不在乎名聲,可是為何,就非要是韓時?」
我捏緊他剛剛披上的外衫,看著洞外被吹歪的樹尖。
他喜歡我,我如何不知。
「殿下知道我為何會騎馬射箭嗎?」他突然吐出一句無關的話,「我怕殿下,覺得臣不如韓時,所以臣才一定要學會他不會得東西。」
幼稚地可笑,我忍不住這樣想到,可忽然之間,我卻生出些許不忍。
「謝圖南,你信佛麼?」我說道,「你相信,我重活了一回嗎?」
他被我這句話給說得一愣,但還是回答:「只要殿下說的,臣都信。」
我看著他在夜色中頗為英氣的面龐,將那一場夢細細講了一遍。
最後說道:「謝圖南,人是不能犯第二次錯的。」
他沉思了許久,才回道:「可我不是他,我不喜歡程姝,我也不會讓你去送死,我更不會,不喜歡你…」
「我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人。」他說道,「難道就因為一個荒唐的夢,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麼?」
「可如果那不是夢呢?」如果就真的是前世呢?我這樣問道。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
許久後,他問道:「那殿下要如何相信,我和他,不是一個人?」
我靠在石壁上,嘆了一口氣,說道:「謝圖南,我想我的皇妹能好好活著,我想看見她站上那個位置,你懂嗎?」
「若真能如此,我便相信,這輩子和上輩子是不同的。」
謝圖南聽了這話 ,卻並沒有反駁我,只突然從懷裡摸出一塊碧玉,綁在我的腰間。
我低頭摸了一摸,依舊是那塊紙鳶狀的,只是表面光滑了許多,並不傷手。
而洞外的雨也忽然就停了。
「這是定親信物。」謝圖南說道,「殿下要記得自己說的話,不要騙我。」
他蹲下身子,將我背起。
我倆被找到時,已經是半夜了,母皇看了看精疲力竭的謝圖南,已經昏昏欲睡的我,宣布了我與他的婚約。
31
賀韻最終和親月氏,而西胡王的這番作為,徹底惹怒了母皇。
於是聯合月氏,將西胡打退了一大截,那西胡王一開始也脾氣極硬,半分不肯退讓。
哪知爾玉不知在哪尋到了西胡王被驅逐的王弟,派人護送他回了西胡,加上西胡本打了幾年仗,本就危機,更是內亂四起。
最後這位被驅逐許久的西胡王子,在大魏的支持下成了新任的西胡王。
而為表誠心,這位西胡王退而求其次,向大魏求娶了程姝作為王妃。
爾玉一邊練字一邊說道:「那程姝聽了新西胡王要求娶她的話,氣得在程家發瘋呢。」
我回道:「可程家如今門庭不振,謝老又顧惜顏面,不肯出手相助,她若肯嫁了,對程家好著呢。」
「皇姐等著,有好戲看呢。」爾玉說道。
我料想是程姝還要做出些丟臉事,依我了解,她定是不肯老老實實嫁了的。
正當我想著,門外的喜鵲捧著一封書信,送到了我們面前。
我接過信封,上面沒有寫什麼,只畫了一隻蝴蝶紙鳶,是謝圖南。
爾玉斜睨了一眼,抿嘴輕輕一笑:「皇姐,謝圖南今日才被謝老在家中狠狠毒打了一頓呢。」
謝圖南那日歸家後沒多久,便投靠了我二皇兄,外人只以為他覺得大皇子沒有指望,所以提前站隊而已,畢竟現在我二皇兄可以說是我母親「唯一」的兒子了。
在我二皇兄那裡,自然是更欣喜了,一來謝圖南出身謝家,就算因為這事日日被謝老打罵,甚至放言要把他逐出家門,但再怎麼說,謝圖南都是謝老的寶貝嫡孫,二來就是和我的婚約。
加上謝圖南的聰明才智,真要論起來,是和韓時不分上下的,我二皇兄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雖疑心謝圖南是我大皇兄的人,可如今時間一過,謝圖南幫了他不少,幾番調查沒出結果,戒心早已消了大半。
信中內容絕密,我仔細閱讀一番後,交到了爾玉手中。
爾玉接過細細閱過,說道:「二皇兄,還真是…十分自負。」
32
二皇兄為了探聽母皇心思,千方百計送了男寵入宮,自以為拿捏住了母皇。
可男人對如今的母皇而言,不過玩寵而已。
「可惜,連母皇的半分心思都不明白。」我說道。
「皇姐,這還有別的東西。」爾玉的語氣忽然俏皮起來,遞給我信紙下的另一張紙。
紙張不大,上面卻是一張極其細緻的畫像,畫的是我往日上程夫子課的模樣,大到桌上的擺設,小到我腰間的香囊,連我的神情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爾玉捂嘴偷笑:「看來謝圖南是日日思念皇姐了,竟能分毫不差。」
「就你會說話。」我微微瞪了她一眼,默默收好了畫像,「正事要緊,小丫頭。」
「皇姐放心。」她這樣回道,「上輩子他都差點輸了,這輩子還能贏?」
的確,若是上輩子爾玉身體好,也沒被那個小孽種推到水裡去,我那二皇兄又怎麼贏得了。
謝圖南在信上說,我那二皇兄打探到大皇兄打算聯合齊家與宋家造反,二皇兄打算加一把火,趁亂坐享漁翁之利。
至於如何加一把火,還未有定數。
爾玉燒掉信紙,對我說道:「前些日子,鄭啟就與我說過,二皇兄曾找過他。」
鄭啟統管二十六衛,又是母皇親信,若是趁亂下手,母皇出了什麼事,自然能將罪責全都推到大皇兄身上,到時候二皇兄再以救駕之名,這個皇位便是唾手可得了。
興許是這輩子風波不多,連著我這兩位皇兄,都變得如此急切起來,少說上輩子,他們也是等著母皇病重之時才敢有動作的。
「二皇兄眼裡,倒是只有大皇兄呢。」我說道。
爾玉淺笑,說道:「這是自然。」
「不過我與鄭啟說了,讓他應了。」她繼續說道,「只是到時候,死的是誰可不一定。」
可冬至一過,錦都出了一件大事。
原本來年就要遠嫁的程姝,居然在一個宴會上,和一位已有妻室的高門公子睡到了一起,那公子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烈性,當場就和她廝打起來。
據說將她拖到了門外打,叫好些人見了她的玉體。
母皇震怒,又另尋了一位高門貴女代替她和親,懲罰她去道冠做了姑子,又狠狠杖責了那家公子,將其打的半死不活。
爾玉同我說起這事,我說了一句:「我還一直期望她能有些脾氣。」
自程姝定了和親一事後,她有多不願,許多人都是知道的,縱然有些公子垂涎她的美色,卻始終沒人敢冒著殺頭的危險向她提親。
沒想到,為了不和親,她還真能出此下策。
「她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爾玉笑著說。
的確,要是說起來,程姝的個性,和那位嫻妃娘娘別無二致,溫柔可人只是表象,想盡辦法往上爬,哪怕里子面子都不要,也無所謂。
33
好巧不巧,那個和程姝睡在了一起的公子,正是我那死於非命大皇嫂的胞弟。
正當錦都人人都在議論此事時,一個冬日的寒夜中,我那大皇兄,不知是不是受了這事的刺激,領兵衝進了宮中。
只可惜,爾玉早對他的計劃一清二楚,母皇也雷厲風行,還沒等他翻起什麼波浪,就被擒住。
連著後面以救駕之名衝進宮門的二皇兄,也沒能幸免於難。
我趕到長生宮中時,母皇端坐其上,小爾玉站在她身邊,下面是我兩個跪著的面色頹然的兩個皇兄。
「你們兩人就,這麼急著要你們母親的命麼?」母皇的聲音沒什麼情感的起伏。
二皇兄立馬說道:「兒臣只是聽說大哥,大哥他帶軍逼宮,這才來救駕呀 1」
「哼,衛坤,你還在演戲!」大皇兄冷冷說道,「兒臣沒什麼辯解的,母皇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爾玉見他這般,忽而說道:「大皇兄是為了大皇嫂齊氏?所以怨恨母皇?」
而聽到齊氏兩個字,我那一副生死有命的大皇兄衛騫,終於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
「可是大皇兄,那不過是因為你做了錯事,齊氏代你受過而已。」我說道,「若是那日我沒攔下消息,大皇兄想做些什麼?」
大皇兄許久未言,沉默了半天,說道:「那母皇也罰我便是,何必動她…」
語氣中,甚至還略帶哽咽。
「母親以為,你不喜歡她。」母皇也說道
其實不光母皇,便是我,也從未看出大皇兄對齊氏有幾分歡喜。
這下他再不言他,回道:「那就請母皇,賜兒臣一個痛快如何?」
母皇沒有再問罪,說道:「明日,你就起身前往自己的屬地吧,若無傳召,便永遠不要回錦都。」
大皇兄沒有反抗,磕了一個頭。
「老二,你也一樣。」母皇眼眸中帶著寒霜,說道,「你那些心思,鄭啟早已告訴我了。」
也許大皇兄還有苦衷,可二皇兄想聯合鄭啟,直接要了母皇的命。
剛剛還面帶喜色的二皇兄,面色一頓,還想解釋,張開嘴半天卻只吐出一句:「母皇將我和大哥都趕去屬地,是想將這大魏江山改名換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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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皇回道:「衛坤,魏這一字,是你父皇取的我的姓,整個大魏江山,都是他當年承諾要送給我的。」
「所以如何來的改名換姓之說?」
爾玉笑著補充道:「還是二皇兄早已忘記了,母皇的姓呢?」
二皇兄卻笑著:「所以母皇想要把這個大魏江山,送到你魏家子侄的手裡?而不是我和大哥兩個親兒子?」
他憤恨得幾乎紅了眼睛。
「二皇兄錯了。」我說道,「還有爾玉。」
他轉過頭看著我,仿佛都十分驚奇。
他們一直如此,不管是大皇兄還是二皇兄,都以為這個皇位只有他們兩個彼此相爭,卻不知道,從母皇生下爾玉的那一刻,一切就早已註定。
母皇雖然未改國號,大魏依然是大魏,可那麼艱難得來的江山,又豈會輕易還回去。
可二皇兄自負,只因爾玉是女子,便從來未放在眼裡。
「二皇兄不相信嗎?」我又說道,「我和二位皇兄,是母皇與父皇的孩子,可爾玉,只是母皇的孩子。」
話說到此,我不信他們還不明白。
沉默了許久的大皇兄忽然就笑了,拍了拍二皇兄說道:「衛坤,到頭來,我們倆都是笑話,還沒有連溪看得明白。」
二皇兄怒道:「這不公平!根本就不公平!」
我靜靜看著他有些癲狂的模樣,並未言語。
上輩子的爾玉,又何曾得到過這些公平,明明她天資卓絕,卻苦於病體,最後還被小人所害,不得不含恨而亡。
我又何曾得到過公平,接連失去父親,母親還有聰明伶俐的小妹,只因我這位二皇兄被爾玉嚇破了膽,還要被迫自刎。
「技不如人,二皇兄還想如何?」爾玉說道,「不然二皇兄以為,為何我們能將你所有的軍隊都截地剛剛好?」
二皇兄怔愣了兩秒,回頭看了我兩眼,才恍然大悟,嘆息道:「可恨,可恨我聽了謝圖南的攛掇。」
「二皇兄該恨自己,從來沒把女子當做一回事才對。」我說道。
他也明白一切已成定局,沒有再說話。
既然大魏能出第一個女帝,自然就能出第二個。
何況如今不是幾年前,朝中臣子,早已不是只出身高門了,被母皇扶植起來的寒門子弟,更能出一份力。
隔日,母皇就在朝中公布了這件大事,甚至還冊立了爾玉為皇太女。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最是迂腐不過的謝老,不僅沒有死諫母皇,反而稱讚此舉聖明。
朝中新臣老臣,許多都和謝老有些師生情份,見此情形,居然沒有多少人再反對此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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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為何,本該是謝圖南會來尋我兌現諾言時,他卻遲遲未來。
直到謝家傳來消息說,他們家公子自從那日從二皇子府歸家,被謝老責怪他隻身涉險,瞞得謝家人無一人知,伺候了一頓竹鞭後,至今未醒。
我原以為又是他使的什麼手段,惹我去瞧他,但到了謝家後,才知並非如此。
塌上的人面頰消瘦,臉色蒼白難看。
「幾日了?」我坐下,問著旁邊的小童。
那小童渾身發抖,像是十分恐懼我的模樣,回答道:「回長公主,已有兩日了。」
我點點頭,低頭卻瞥見他枕邊擺著的一本小冊。
翻開一看,竟是一冊我的畫像,只是筆墨稚嫩,只是稍稍能看出我的輪廓,半點不如他前些日子送我的。
「公子畫了許多,日日…都會翻看。」那小童說道。
「你去尋來,本宮想看看。」我說道。
小童抬來一個竹箱,打開一看,這樣的小畫冊還有不少,只是畫技一日比一日好了。
畫冊里多是謝圖南看我的視角,叫我忽然想起我和他,還有韓時一起讀書的日子,不想他竟都在偷偷畫這些東西。
放在箱底的,是我的一些書畫,仔細一看,謝圖南還特意在我的印章旁印上了自己的章。
兩個印章排得端端正正,卻反而顯得十分幼稚,惹得我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剛落,身後的榻上卻微微傳來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