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權傾朝野的大奸臣。
他支持起義的新帝上位,作為交換,新帝許我太子妃之位。
東宮裡只有一位陸良娣,曾是太子民間髮妻。
新婚當夜,她藉口腹痛叫走了太子。
我一個人害怕,半夜抱著枕頭爬床睡在了他倆中間。
陸良娣氣得破口大罵,看見我硬生生卡了殼,無語凝噎。
「也沒人告訴她,太子妃才十歲啊……」
1
就連太子都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我抱著枕頭不敢動,瑟縮著往被子裡鑽。
「天殺的,這麼小一個孩子就送進東宮裡來受罪,魏老賊真不是個東西!」
陸良娣罵罵咧咧,嚇得我更不敢動了,因為她口中的魏老賊正是我爹。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爭寵的對象竟然是這麼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氣的叉著腰吭哧吭哧喘氣。
太子和陸良娣大眼瞪小眼,兩人在我床邊盯著我,看得我發毛。
於是我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我發現我回到了芳菲苑。
「太子呢?還有陸良娣。」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打小看著我長大的青宵姐姐一臉怪異,她伺候我穿衣洗漱,這才告訴我。
「太子殿下出去了,昨夜是陸良娣抱您回來的。」
我卡了殼,腦子裡亂作一團,想不明白。
爹說,在太子還不是太子的時候,陸良娣就已經是他的青梅竹馬了,她不是應該恨我的嗎?
青宵也搞不懂這鬧的是哪一出。
她小心翼翼叮囑我,在這東宮裡所有的女人都想搶太子,陸良娣肯定是藉機讓我放鬆警惕。
我懵懵懂懂點頭。
新婚第二日,太子要攜太子妃面見帝後。
我以為太子不會來了,但他還是在我出門前趕了回來。
不過是帶著陸良娣一起。
在紫宸殿外等待太監請示時,我藏在太子的影子底下,悄悄地打量陸良娣。
昨夜太黑看不清,現下一覽無餘。
她長得和京城裡的貴女們一點也不一樣,皮膚有些粗糙,臉頰上有兩抹淡淡的紅,應當是常年在地里曬出來的。
沒有時興的弱柳扶風之姿,看起來一拳能打死三個我。
「看什麼?」
她瞪我一眼。
我退後一步差點把自己絆倒,太子眼疾手快拉著我的手腕把我撈回來,無奈。
「她又不會吃人,別怕。」
會不會吃人我不知道,總之我知道,陸良娣是個頂頂健康的姑娘。
太子是個人。
紫宸殿雕梁盤龍,處處彰顯著皇家的莊重威儀,我低著頭走在太子身邊,有點心驚膽戰。
新帝多看了我兩眼,沉聲道:「你就是太尉的女兒,抬頭,讓朕看看。」
我視死如歸。
他好像笑了一聲,等我懷疑地睜眼去看,皇上又是一副沉穩的樣子。
剛剛笑我的是鬼嗎?
皇后娘娘頗有些富態,她膽大包天地瞪了皇上一眼,沖我笑起來。
「是個好姑娘,就是太瘦弱了。往後在東宮裡好好吃飯,沒幾年就能和陸良娣一樣高了。「
陸良娣很不服氣。
午膳是在皇宮裡用的,我從來不知,尋常人家的一頓午飯原來和我們有這麼多不一樣。
皇上和皇后總是拌嘴,這位一路從鄉野間殺進京城推翻暴政的起義軍首領私底下嘴很碎,會被皇后娘娘揪耳朵。
陸良娣不愛吃的菜就丟在太子碗里,他輕車熟路地全部吃掉。
我捏著筷子,目瞪口呆。
「我們和你們這些京城裡的貴人可不一樣,吃飯哪裡有人伺候。」
陸良娣冷不丁開了口。
她語氣不太好,我想了想,很誠實地回答她。
「以後就有了,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好像沒想到我是這個回答,陸良娣翻了個白眼。
她似乎很不待見我。
這天以後,我在東宮很少見到陸良娣。
太子倒是偶爾會來看看我,不過每次來都自己拎飯菜過來,說是他吃不慣我院裡小廚房的菜。
他總和陸良娣在一起,我總能聽伺候的人說,他們常常出去踏青、一起搭鞦韆、下廚。
在東宮裡,我過得倒是比在家裡舒服。
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反而青宵急得不行。
「太子妃,再這樣下去,您遲早要失去太子的寵愛,在這高牆裡,沒有寵愛的女人就是……」
我拍掉手上的點心屑,頭都大了。
不過我有個問題。
「青宵姐姐,你覺不覺得,太子更像我爹一點?」
青宵兩眼一翻,差點就這麼背過氣去。
新帝伊始,朝堂並不穩固。
太子也常常忙的腳不沾地,對朝堂上的政務還不熟悉。
總是做錯事,然後被陪他爹一起打天下的那些大臣們毫不客氣地罵個狗血淋頭,然後淚汪汪地找陸良娣哭。
除了無聊一點,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直到我爹來的那天。
2
我爹魏懷楚身高八尺,威風凜凜,就是不愛笑,看起來很兇。
我很怕他。
「太子對你怎麼樣?那位陸良娣沒為難你吧?」
我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里去,小聲回答他的問題。
「對我很好,沒有。」
魏懷楚看了我兩眼,煩躁地冷哼一聲,警告我。
「你現在是太子妃,擔負著我們全家的榮耀,陸良娣雖然是太子髮妻,但畢竟只是個鄉野村婦,上不得台面。」
「她絕不能在你之前誕下皇長孫,這個東西你拿著,要是她懷孕了,孩子不能留。」
那隻大手上放著一包藥,朝我遞過來。
我聽懂了他的話,只覺全身上下忽然像是泡在了冰水裡,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陸良娣雖然不喜歡我,但我並不討厭她。
我第一次鼓起勇氣,但全身上下都是虛的,拒絕他。
「我不要,我現在已經是太子妃了……」
話還沒說完,魏懷楚的巴掌已經重重摜在了我臉上。
這一巴掌打的我兩眼冒金星,耳朵里一片嗡鳴。
他朝我淬了一口唾沫,冷笑起來,拽著我的頭髮往牆上撞,直到我尖聲大哭。
「魏慈,我不止你一個女兒。」
「不聽話,那等你死了,東宮還會有新的太子妃。」他冷冰冰地警告我。
我被他破布一樣丟在地上。
魏懷楚平靜地擦掉自己手上的血,揚長而去。
「太子妃!」
他剛出去,青宵砰的一聲撞開門進來,她緊緊把我抱在懷裡,手腳都在發抖。
好像婢女們慌作了一團,跑出去叫人了。
我的頭很痛,渾身都痛,眼睛血紅一片,應該是腦袋破了。
「沒事的,他打得沒以前厲害,我不疼的……」
青宵沒被我安慰到,哭得更慘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躺在榻上。
太醫的聲音吵得我頭疼,他不知在念什麼經。
「別動!」
我剛摸到頭上的紗布,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制止了我。
是陸良娣。
她眼圈紅紅的,表情還是凶得要死,但她問我:「他經常打你嗎?」
我腦袋好像被打壞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回過神來。
「也不是,他心情不好就會打我,有時候喝了酒,或者是想起我娘。」
魏懷楚是個賤人,我娘就是他強搶回來的,沒多久就膩了。
他嫌我娘出身低,恨她在生下我後自盡毀了他的臉面,雖然我是他嫡出的女兒,但把我當沙包練。
青宵總悄悄罵他賤人,我也學。
太子也在這兒。
他默不作聲地聽太醫說,總算知道我那一身陳年舊傷是怎麼來的了。
陸良娣氣得直罵我慫包,也罵我爹,但一看我身上的傷就把頭扭過去。
應該是很難看的吧,我也覺得。
魏懷楚給我的藥,最後還是被我藏在了床底下。
自打那天起,陸良娣好像不討厭我了。
她大搖大擺地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芳菲苑,一彈我的額頭,說。
「才十歲呢,什麼太子妃,你比我從前隔壁桂花姐的女兒還小。」
陸良娣很喜歡做飯,但她現在身份不同往日,總是進廚房會被婢女們私底下笑她是村姑出身。
搬到芳菲苑的第四天,她總算按捺不住,親自下了廚。
我嘗了一口,默默放下了筷子。
太子已經風捲殘雲吃了半碗, 看我不吃,奇怪地問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陸良娣。
「這飯菜和我剛進東宮的時候,太子拎過來的那些,味道一樣。」
陸良娣正喝茶,聞言張口噴了對面的太子一臉。
她咳得臉都紅了,太子樂不可支。
「差點忘了這茬,那確實是大丫做的。」
他還記得,太子妃入東宮的第二日傍晚,陸大丫彆扭地把食盒遞給他的樣子。
明明關心那小丫頭年紀那么小就離開家裡,怕小丫頭長身體營養不夠,卻裝作兇巴巴的樣子,只說是怕剩飯浪費了。
陸良娣原來是個好人。
但這並不能打斷我的好奇心:「大丫是誰?」
陸良娣發出一聲咆哮,撲上去一頭槌把太子撞翻了。
她勒令我不准再提。
後來我才知道,陸大丫是陸良娣從前的名字。
她記在皇室玉碟上的名字是攻進京城那天自己取的,翻了好幾遍書才定下。
叫陸晴方。
自從陸良娣和我住在一起之後,我天天都能見到他們。
就是他倆不跟我一起睡。
來東宮大半年之後,今年的冬日終於姍姍來遲。
我長高了很多。
剛過了立冬,陸良娣有喜了。
太子剛從外面回來,高興地咧著嘴傻笑:「孤有孩子了!孤和晴方的孩子!」
陸良娣坐在鞦韆上看著他那樣子,捂著唇笑。
她嬌嗔道:「之前顛沛流離不能要,現在你都是太子了,要是還沒孩子,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這半年,朝中大臣可沒少催促東宮綿延子嗣。
我搬了個小矮凳坐在陸良娣身邊,也跟著笑。
她看見我,笑容忽然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忐忑。
「阿慈……」
我看不懂她的表情,但我聽人說,女子有孕之後,能摸到腹中孩子胎動。
於是我把手放了上去,緊張的呼吸都屏住了,不敢用力。
「陸良娣,我也要做姐姐了嗎?」
太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陸良娣也跟著笑。
他們對視一眼,氣氛莫名地輕快起來,還是陸良娣告訴我,以後在外面不能這樣說。
青宵悄悄和我說,這個孩子落地,應該喚我母親。
可這個孩子的母親,是陸良娣啊。
這天下午有著今年最後一次熾烈的陽光,我杵著下巴,還是很開心。
這裡的人都很拘謹,他們叫我太子妃,但並不親近我。
只有陸良娣和太子。
往後等這個孩子出生了,就會多一個人和我玩兒。
東宮比我家好多了。
3
皇上和皇后娘娘賞賜了很多東西。
數不盡的珍寶和補品抬進來,太子專程從太醫院請來了太醫令,每日給陸良娣把脈。
第一次見陸良娣的時候,她兇巴巴的,一點也不像這裡的姑娘。
懷孕之後,她好像小心了很多,每每行動都克制又輕緩。
她和這裡的女子越來越像了。
東宮歡聲笑語不斷,只陸良娣四個月時害喜嚴重。
她瘦了很多,剛好一些時,和我出席了貴女們的宴席,對外告知了自己有孕的消息。
「咣當——」
旁邊的座位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我嚇得把手裡的點心都扔了出去。
我驚魂未定地看過去。
杜御史家的長姑娘臉色慘白,她打翻了茶盞,心不在焉。
「太子妃恕罪,臣女不是有意的!」
她當即跪下來請罪,滿堂寂靜,所有人都往我這邊看過來。
可她們的目光若有若無的也落在了陸良娣身上。
我覺得她們很奇怪,但這半年下來也知道如何做太子妃,抬手讓她起來。
杜長姑娘弄髒了衣裳,中途離席去重新梳洗。
許是剛剛吃多了,我肚子有些發脹,跟陸良娣說了一聲,悄悄離席去消消食。
青宵先前去替我取東西還沒回來,我順著湖邊散步。
疏影綽綽,不遠處忽然傳來了聲音,兩道影子在水裡頭晃悠著。
有人嗤笑一聲:「她算什麼太子妃,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給太子做女兒還差不多。」
她們在說我?
我猛地停下來,不知怎麼的心裡劇烈跳動起來,眼皮也不停地跳。
沒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下意識藏在了樹後面。
我聽到了杜長姑娘的聲音。
「皇太孫這樣尊貴,怎麼能從一個村姑肚子裡出來,那孩子留不得。」
對面是一道陌生的女子聲音,問她什麼時候動手。
杜長姑娘冷冰冰地開口:「只要有機會,大人會幫你。記得做的乾淨些。」
我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那天回去,我發了一場高燒。
迷糊間,似乎有人一直守在我身邊,給我換了許多次帕子,喂了很多次藥。
那藥很苦,我幾次想說話都被苦地咽了回去。
三日後,我勉強有了意識。
「阿慈,阿慈……」
陸良娣在叫我。
我從噩夢中掙扎著,猛地睜開眼睛,她被我嚇了一跳,一把攥住我的手。
我告訴她那天發生的事情。
陸良娣臉色很難看,但她強忍著不安,但其實那笑很勉強。
「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是鄉野出身的女子,我有的是力氣。」
可我覺得她在害怕。
等我病好了的時候,我才知道,就在那三日,南方發了大水。
太子已經離京了。
皇后娘娘不放心,將陸良娣接到了自己的宣陽殿親自照看。
她是太子的母親,也是陸良娣腹中孩子的祖母,會把她照顧得很好的。
東宮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年關時,冷冷清清的東宮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雖然陸良娣不在,但尚宮局來了女官教導我。
姜尚宮是個很嚴肅的姑姑,聽說自前朝起就在宮裡了。
她比陸良娣凶很多,學規矩的時候若是我錯了一星半點,少不得挨一頓手板。
「太子妃,雖然您年紀小,但也代表著皇室的臉面,若是出去連陸良娣都比不過,是要貽笑大方的。」
我看著那竹板有些害怕,但不喜歡她這樣說。
「我為什麼要和陸良娣比?」
姜尚宮臉一沉,呵斥我:「您是太尉府出來的姑娘,在京城也排得上號,若是連一個鄉野出來的女子都比您端莊,那將來要如何做皇后!」
青宵在旁邊終於沒忍住。
她跟著我久了,在東宮也學了些唬人的面孔,凶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放肆!太子妃面前,也是你能撒野的!」
我壯了膽子,一拍桌:「你出去,我不要你!」
姜尚宮愣了一下,她冷著臉離開。
她前腳剛走,我後腳就被皇后叫到了宮裡。
許久不見,皇后娘娘憔悴了很多。
她沒了剛來時的富態,儀態也端莊雍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問我為什麼要和姜尚宮吵架。
「她罵人,也總是罵我,我不喜歡她。」
我小聲的說。
皇后娘娘又好氣又好笑,她其實知道姜尚宮說的那些話了,但也沒辦法把她攆走。
她告訴我現在還不行,尚宮局和內務府到現在還安插著很多人的眼線。
姜尚宮是我爹的人。
我恨得牙痒痒。
皇后娘娘留我用膳,時隔兩個月,我終於見到了陸良娣。
她孕期反應很嚴重,瘦了一大圈,看著終於有京城姑娘們弱柳扶風的姿態了。
可我並不覺得高興。
「阿慈,你不開心嗎?」陸良娣摸著肚子,往我碗里夾了我最喜歡的水晶蝦餃。
我如實回答她,並不。
她摸了摸我的頭,嘆氣:「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原來京城和我想像中差了這麼多,其實我也覺得不太開心。」
陸晴方也說不上來。
明明吃得飽飯,日子也過得好了,但她總覺得只要在這皇宮裡,總是喘不過氣。
皇后娘娘也是。
這半年裡,後宮裡進了許多京城貴女,那些人身後是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皇上不得不雨露均沾。
他和皇后在一起的時間少了,吃飯的時候也不再動手動腳,也很少笑。
太子起先時常寄回信件,但這個月或許很忙,沒有再寫信過來。
我聽陸良娣斷斷續續說了很多。
回去的時候,她挺著肚子站在門口送我,臉色有點蒼白。
可我記得,她起先是個頂頂健康的姑娘。
4
我知道,皇后娘娘的經歷離我們應該不會太遠。
但沒想到這麼快。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宮宴上觥籌交錯,處處張燈結彩。
我坐在陸良娣身邊,看見我爹正朝我看過來。
我扭開了頭。
中途他忽然站起來,笑著提議說自己準備了新的歌舞想獻給皇上。
皇后娘娘臉色忽然不太好,皇上看了她一眼,牽著她的手一起站起來,笑著應允了。
魏懷楚安排的歌舞很難看,那些姑娘身上的衣裳若隱若現,我只是一錯眼,有個姑娘就跌進了皇上的懷裡。
他目光很沉,認出了懷裡的是舊貴族派系中長平侯府的姑娘。
那姑娘當場得了位分,成了貴人。
可我分明看見,他同皇后娘娘的手還牽著。
宴席上,有人牽了話頭,把杜長姑娘指給太子。
魏懷楚笑著打趣了兩句,皇上最終還是把杜長姑娘封了才人,賜給太子。
儘管太子並不在京城。
陸良娣臉色很難看,她摸著肚子,手指不安地蜷縮起來。
我默然,最後湊過去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我聽人說,孩子出生前可以取一個小名。」
旁邊很吵,陸良娣卻慢慢平靜下來。
她讓我取一個。
我想了想,忽然想起太子還在南邊沒回來。
「叫雁回,好不好?」
陸良娣怔然,眼眶忽然濕潤了,她喃喃道:「就叫雁回,大雁飛回,我的家鄉也是這樣的。」
露從今夜白,我想,她是想家了。
陸良娣沒提杜才人的事情,我也沒有。
散席之後,陸良娣從宮裡和我一起回了東宮,說按照他們的習俗,今晚是要守夜的。
我們一起吃了一碗湯圓,她難得沒有害喜,興趣盎然地和我說起她從前和太子在鄉下的日子。
入了夜。
青宵按照她說的取來一塊紅布,裁好放了幾枚碎銀子包起來放在我的枕頭下。
據說這樣能讓這個人來年平平安安。
可夜終究還是沒能守成。
我熬不住先睡著了,半夢半醒間,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在尖聲大叫。
青宵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臉色很可怕,她緊緊攥著我的手,話音顫抖的不像話。
「太子妃,陸良娣……陸良娣她小產了!」
我從床上跌了下來。
黎明時分,京城落了第一場雪。
我跪在地上,腦子裡也被大雪給凍住了。
皇后將一包白色的東西丟在我面前,臉色鐵青:「這東西是不是你的!」
我記起來了,這包藥是魏懷楚給我的。
姜尚宮被人打了個半死,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發出瀕死的喘氣聲。
我渾身顫抖。
「是我爹給我的,我一直把它藏在床下,我沒有想過用!」
皇后娘娘憤怒的神色在我這句話後竟然慢慢消散了,她看著我的眼神是那麼悲哀,那麼難過。
她忽然掩面哭起來。
「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姜瀾支到東宮來,她原本是要去我那裡的!是我害了晴方啊!」
冷意從我背後竄了上來,我忽然覺得很冷。
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難怪皇后娘娘要把姜尚宮給我,她是我爹的眼線,會對陸良娣和孩子不利。
她是個好人,可手心手背終歸是有區別的,於是她只接走了陸良娣。
可她沒想到,這個私心卻陰差陽錯害死了陸良娣的孩子。
偏偏姜尚宮發現了那包藥,偏偏陸良娣毫無防備喝了我的湯圓。
是我和皇后娘娘害死了這個孩子。
姜尚宮死了。
我看著她被人抬出去。
皇后娘娘徹查,原來那日在宴席的湖邊,和杜長姑娘說話的人,就是姜尚宮。
東宮裡換了一大批人,他們誰都沒有怪我,可我覺得更難過了。
天亮之後,我去看望陸良娣。
她躺在榻上,眼睛紅腫著,呆呆地看著屋頂。
小腹已經平坦下來,沒了弧度。
青宵說,那是一個成了形的女孩兒。
她回頭看我,那目光平靜地讓我有些不敢看,她朝我虛弱的笑了一下。
「不怪你,阿慈。」
明明這個小名叫作雁回的孩子昨夜還在她肚子裡,明明她因我而死。
可陸良娣說,不怪我。
我撲在她面前,失聲痛哭。
我覺得,我的心好像也死掉了。
月底,太子從南邊回來了。
他瘦的脫了相,黑了很多。
陸良娣和他進了屋,他們一整天都沒有出來,我聽見陸良娣一直在哭。
可出來的時候,太子的眼睛也是紅的。
他低頭看了我好久,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於是直接問他:「你恨我嗎?」
他不說話。
大雪一連下了好幾天,陸良娣和太子一起出了門。
他們帶著那個孩子去下葬了。
我猜,來年會有大雁從那裡經過。
天氣好一點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太尉府。
魏懷楚不在家,我帶著東宮的侍衛,他的姨娘和孩子們不敢靠近我。
我砸了他的書房。
青宵站在門口望風,瑟瑟發抖:「太子妃,萬一太尉來找你麻煩怎麼辦?」
我一劍劈了他最喜歡的瓷瓶,有點想笑。
「那就打死我好了。」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砸到最後,書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一個泥塑娃娃從裡面掉在了地上。
我茫然了一瞬,忽然認出了這泥塑娃娃。
這是我娘的。
她是個愚笨的姑娘,繡藝不精,只好另闢蹊徑做了泥塑娃娃來表明心意。
魏懷楚逼死了她,卻將她的東西留在了自己最隱秘的書房裡。
我扯了扯嘴角,忽然覺得有點想吐。
娃娃被我帶走了。
回到東宮之後,一連十幾天,魏懷楚都沒來找我。
我鬆了口氣。
不知道他發什麼瘋沒來找我麻煩,但對我來說是好事。
陸良娣也總和我待在一起,只是她不愛笑了,儀態越來越沉穩。
有時候我看著她,會忽然恍惚一下。
她和京城的女子們,已經沒什麼差別了。
太子和我,都很久沒有吃過她做的飯菜了。
春三月,杜才人被一頂小轎抬進了東宮。
那天夜裡,陸良娣醉了酒,她伏在我的膝蓋上笑,不許人點燭火。
她第一次叫我:「太子妃,京城裡的女子們都是這樣過的嗎?」
怎麼過的?
和別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還是要忍受殺害自己孩子的兇手和自己的夫君一夜歡好。
我不知道。
她同我說,太子紅著眼承諾,定然會讓杜才人為孩子陪葬。
可那是什麼時候呢?
陸良娣醉了一場,不願去看那些身不由己和利益制衡。
我抱著她在院子裡坐了一夜。
那以後,太子的地位終於徹底穩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