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的時候,被成安借來一兩銀子買回家做媳婦。
他窮到揭不開鍋,還賒來幾服藥,救回我的命。
後來,我與他說:「若你不嫌棄我做過他人通房,我願意與你共度一生。」
成安重重點頭:「那說定了,一輩子。」
1
身上傷口潰爛發膿,高熱不退,我知曉,若是闖不過這一關,怕是死定了。
聽到外頭有人抱怨,攤上我這倒霉貨,白白虧幾兩銀子。
又讓人趕緊把我丟遠些,若是病疫傳給其他姑娘,死我幾次都不夠。
我被一人抬肩,一人抬腳,重重丟在板車上,頂著烈日朝外面走。
陽光刺眼。
我早痛到麻木。
混沌的腦子裡,斷斷續續閃過我這短暫的十八年。
八歲被爹娘賤賣,輾轉入宮成了貴妃身邊的宮婢。容貌平庸不出彩,好在有幾分聰明勁,得貴妃身邊嬤嬤高看一眼,跟著學了幾年字,又學得灶上功夫,做得一手好菜,勉強能入貴妃娘娘之口。
原以為我乖覺些,好好學廚藝,多攢些銀錢,等到二十五出宮。
奈何老天捉弄,十七歲這年成了三皇子的教引姑姑。貴妃允我去伺候三皇子,只因我容貌平庸,還知曉進退,不會誘引皇子沉迷女色。
十八歲時三皇子成親,出宮開府,我亦跟著出宮。
都說婆媳是天生的敵人。
不論起初貴妃對三皇子妃多中意,漸漸地為了三皇子開始明爭暗鬥。她們婆媳鬥爭,遭殃的不是三皇子,而是我這個侍妾。
那日三皇子妃從宮裡回來,宣我過去問話。只因我左腳先跨過門檻,就以我藐視她威嚴為由,讓粗使婆子將我打個半死。隨口吩咐身邊嬤嬤,把我賣與人牙子,只一要求,賣遠些。
她以為三皇子對我有情?
以為貴妃娘娘會派人尋我?
最是無情帝王家,我也不是容貌傾國傾城,得三皇子歡心。
在貴妃娘娘那裡,怕是連名都沒留下。
更別說管我死活。
就這樣,我還得磕頭謝恩。
我傷痕累累被丟在馬車上帶走前,手腕上的貴妃賞的金鐲被強行拿走,我攢的銀錢……
唉!
渾渾噩噩這幾日,我好幾次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我不甘心啊。
我才十八歲,正是最最好的年紀,卻從未得到過自由,也從未真真正正為自己活過一日。
豈會甘願赴死。
所以當那丁當丁當聲漸近,我幾乎本能地伸手抓去。
是人的衣袖。
我眼睛被烈日刺得睜不開,強烈的求生欲讓我開口哀求道:「救救我!」
「嘿,小子,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娶媳婦沒?這可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買回去做媳婦,你不虧的。」
「我沒錢!」
「沒錢看什麼看?趕緊滾邊去。」
我緊緊拽住人衣袖,以我現在的力氣,他想揮開我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看不清,卻能感覺到他的猶豫、掙扎。
「多、多、多少錢?」
「二兩?」
「太多了,我買不起。」
一番討價還價,最後以一兩銀子買下我。
而這一兩銀子,買我之人還是問他東家借的。
「你買個半死不活的人?成安,不是我說你……這可是你一年多的工錢,別到時候媳婦沒留下,銀子還打了水漂。」
「東家,我知曉的。」
一兩銀子等於三千二百文銅錢,成安借錢把我買下了。
他還背著我去醫館,哀求大夫給我看診。
「傷得這般重,又耽擱了最佳救治時間。我說成安吶……你要是想娶媳婦,叔給你張羅張羅。你救她就是肉包子打狗,何必呢。」
「叔,求求您,給她醫治吧,甭管能不能救回來,我都認。」
他終究還是心軟救下了我。
再醒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又痛又難受,有人推門進來,瞧見我醒了,他輕笑出聲。
開口用我能聽懂的鄉音道:「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我輕輕嗯聲。
他用調羹小心翼翼喂我喝水,笨手笨腳水都弄到我脖子上,顯然從未伺候過人。
他慌亂地給我擦,又急切地道歉:「對不住。」
「沒關係。」
他好似紅了臉,可惜他臉曬得太黝黑,根本看不清。
眼神閃躲地不敢看我,自顧自說道:「叔說你能醒過來就能活,你不要擔心,我能賺錢養活你。」
靠他養活嗎?
他一個月工錢幾百文,且預支了工錢,欠下藥錢,真能養得活我?
多我一張嘴吃飯,是讓本就貧窮的他雪上加霜罷了。
拒絕他,忘恩負義,死路一條。
所以只能死死扒拉住他。
「嗯。」
我知道他叫成安,二十有一,家中排行第二,未娶妻,在縣城趙家做幫工,一月工錢二百八十文,東家管吃管住,四季各有一套衣裳。
沒救我之前,工錢他是分文不留,全部給了家裡。如今預支一兩銀子,又欠下藥錢、診金,等於兩年白乾。
加上我這幾日頓頓白粥小菜,也是一筆開銷……
他親娘已經到縣城來找過他,質問他為何沒有拿錢回家。得知他為救我,花去兩年多工錢,當場扇他好幾個耳光,怒罵他不孝。
這些自不是成安與我說的,他甚至都沒敢腫著臉到我面前來。
是照顧我、藥鋪大夫閨女蘇葉與我說的。
蘇葉說:「成安哥臉腫得像豬頭,瞧著可恐怖了。」
便是如此,他也沒短我粥吃。日日湯藥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甚至還送來兩套舊衣,供我換洗。
他待我亦是仁至義盡。
他不說,我便不問。
待我養好身子,總能回報他。
2
「姐姐,你一直沒說自己叫什麼名呢。」
十歲的蘇葉天真爛漫,帶著被爹娘疼寵的嬌憨。
雲深不知處,浮雲若夢來,雲浮。
翻過來便是浮雲。
前塵往事,萬般皆浮雲。
「你喊我雲姐姐吧。」
幼年爹娘取的名字進宮那天就被替代,後來又被取過幾次名,我早忘記本來叫什麼。我已死過一次,從今後我想為自己而活,簡單快活,人是自由的,心也是自由的。
即便我心知這個縣城,離我的故鄉很近,我都沒想過尋回去。
我回去了能如何?
他們當初賣了我,不是比我大三歲的姐姐,亦不是小兩歲的妹妹,更不是與我同歲的哥哥。
他們拿了錢,便是默認我還了生恩、養恩。
再者我尋回去,指不定還會帶去災禍,他們指不定更巴不得我早早死在外面。
便如此這般,相忘於江湖吧。
再見成安時,他給我帶來一碗楊梅,粒粒黑透,瞧著就讓人垂涎欲滴。
「我與人去東家莊子上採摘的,求東家賞了這一碗,帶來給你嘗嘗。」
成安長得高,精瘦精瘦的,濃眉大眼,臉被曬得黢黑,已經看不出被打腫臉過的痕跡。
他說話時神色有些閃躲和不自在,整隻耳朵通紅。
「你嘗過嗎?」
「我,我不愛吃這些。」
我沒有揭穿他的謊言,捏了一顆放在嘴裡,酸甜酸甜,滋味甚佳。
淺淺一碗,都是給我的,不會有人跟我爭,也不會有人跟我搶。
「好吃嗎?」
我看著他輕笑,捏起一顆遞到他嘴邊:「你嘗嘗。」
「我不……」
我強行塞他嘴裡。
忍著笑問他:「好吃嗎?」
成安連忙點頭,耳朵更是紅透。
濕漉漉的眼睛連看都不敢看我。
經歷過太多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在那人命最不值一提的皇宮裡,所有人都戴著面具,真心最難求。
我讓他吃第二顆的時候,他便防備著離我遠些,還掏出二十文錢遞給我。
「是太太賞的。」
「給我?」
成安點頭。
結結巴巴說:「你、你、你是我……」
他很是難以啟齒。
「你買回來的媳婦對嗎?」
成安低垂著頭嗯聲,又偷偷看我有沒有生氣,或是拒絕。
「我本不該拒絕的,只是……」
我頓了頓才道:「你知曉我的過去嗎?知曉我為何被打得奄奄一息嗎?成安,謝謝你救我,我願意用盡一切來報答你。只要你想清楚,要我給你做媳婦,我是願意的。但前提你一定要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而我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性情……」
我噤聲。
再說下去,更顯得我想拒絕他。
「我不是要逼你嫁給我,我就是,就是……」成安啜動著嘴,急切地想解釋。
他該不是一個很能言善辯之人。
「我懂,我也不是拒絕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將來要與你共度一生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沒關係,你不願意我也能接受,你好好養傷,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成安走了,留下二十文錢,淺淺一碗楊梅。
我已經傷害到這老實男人。
我分了幾粒楊梅給蘇葉,她高興壞了。
「雲姐姐,這玩意可貴可貴了,咱小老百姓可吃不上,成大哥對你可真好。」
「是嗎?」
蘇葉一個勁地點頭。
小心翼翼地抿著楊梅汁,不捨得它掉一滴,甚至還想把籽也吞掉。
我讓她把籽留下,搓洗乾淨,再放到屋檐下晾曬著。
「雲姐姐,你是打算種楊梅嗎?」
「我沒種過,也不知道會不會生根發芽。若是種成功了,往後年年有楊梅吃。」
「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孩的歡喜總是簡單得很。
她甚至沒想到,若是第一次種成功了,我可以種苗賣錢。
亦可以弄來許多土地種楊梅……
但那些都是許久許久之後的事情了,如今我得好好養身子,若是可以,我不想留下病根。
那日過後,成安就沒有來看過我,倒是給送過兩次肉,一次是五六塊紅燒肉,燒得格外軟糯,味道極好。
一次是一個雞腿,味道也很不錯。
我與蘇葉一人一半,她吃後回味許久,說了不少成安的好話。
我在醫館養了二十多天,才下床走動。又將養二十多天,蘇大夫說我已經好的差不多,再留在醫館也只是浪費錢。
我這才告別蘇大夫、蘇葉,背著簡單的包袱去找成安。
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更沒有戶籍名牌,手裡就那二十文錢,連個落腳地都置辦不起。
我倒是想過去酒樓、飯館幫廚,但我總得有個能示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活在這個不算富庶又偏僻的南臨縣。
我運氣不好,成安不在趙府,說是出去辦事了。
門房問我幾句後,讓我去偏門等著,他去稟管家一聲。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去偏門處等好一會兒,才來一個婆子,上下打量我番後問:「你就是成安花一兩銀子買來的媳婦?」
「……」
我垂下眸子,輕輕嗯聲。
「那你跟我來吧。」
我被安排在一間廳屋裡等成安,有人在門口看過稀奇,便嘻嘻笑著離去了。
大概說我模樣還算清秀,成安這一兩銀子花得不虧。
晌午時分,那領我進來的婆子還端來一碗豆飯,上面鋪著一些鹹菜、一點冒著油星子的葉菜。
「趕緊吃吧。」
「多謝您。」
「我也只是給你端碗飯而已,成安下晌午就會回來,你怎麼個打算?」
我端著碗沉默。
怎麼打算?
自然要先有個落腳之處。
我會做美味珍饈,但也不敢貿貿然就去賣方子。
且我會做的那些東西,一般酒樓也未必湊得齊材料。我得謹慎行事,可不能暴露身份,招來殺身之禍。
「我會些灶上的活,也會幾樣拿手糕點,不知道府里太太能不能瞧得上眼……」
趙家是商戶,上下幾代都沒有老爺做官,所以女眷們都以太太敬稱,若是有老爺做官,便可以稱其妻為夫人。
這些都是蘇葉幫我打聽來的小道消息。
婆子聞言盯著我瞧了片刻問道:「你早時在大戶人家當差?」
「嗯,因說錯話,犯了老爺夫人忌諱……」
到底什麼原因,不必多言,做奴才下人的都懂。
老爺夫人們要罰個奴才,哪裡需要什麼理由,甚至連藉口都不會有。
「你要是想留下來,怕是要簽賣身契。」
賣身嗎?
那我不願意。
「成安賣身了嗎?」
「他們是干粗活、重活的長工,不用賣身契。」
那我也可以不簽賣身契,就在趙府先做兩年長工。
等攢些錢,便可以去外頭支個小攤子,做點小買賣。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啥事都還沒譜呢。
3
也是我運氣好,趙太太過兩日要宴客,正愁府里的點心,客人們都吃膩了。
從婆子口中得知我會做,讓我去灶房施展一番,若是點心做得好,便可以留下。
工錢另說,賞錢肯定少不了。
做奴才的都知曉,工錢有數額,說多少就是多少,但是老爺太太們給賞錢,可沒有定數。
他們手指縫裡流出一點,都足以讓下人們歡喜許久。
我問婆子府里都做過哪些糕點後便有了計較。
做個水晶糕,再做一個五香糕。
水晶糕要做到晶瑩剔透,需要木薯粉,木薯敲碎放到水桶里攪拌,再用紗布過濾沉澱,桶底的漿便是做水晶糕的關鍵。
為了漿足夠白,需要多清洗沉澱。我沒想過藏私,且這些活對我來說,很是費力。我記婆子的好,與她說過之後,她喜滋滋地讓她小閨女來給我打下手。
等到成安辦事回來,我一樣糕點都沒做好。
他很急急忙忙來到我面前,張著嘴想說些什麼。
「成安。」
「啊……」
「我一會做些糕點,若是太太滿意,我便可以留下來。」
成安用力點頭,眼裡染上笑意,聲音溫柔又帶著激動,歡喜道:「好。」
大戶人家的灶房,叫廚房。
趙府的廚房有好幾個廚娘,廚子也有好幾個,都在暗暗較勁並相互使絆子。
我做糕點,要不是有那婆子和她閨女幫襯,也不能順利把水晶糕、五香糕做好端到趙太太面前。
蒸籠打開,香氣撲鼻。
趙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文竹便笑了:「聞著怪香。」
她拿筷子嘗了塊。
「……」
她眯著眼睛把糕點吞下去,吩咐人裝提籃里,看向我道:「你隨我來。」
文竹叮囑我進趙太太屋子不可隨意亂看。
我連忙應聲:「是。」
我見過頂天的富貴,但那又如何,不過是人吃人,人害人的囚籠、地獄罷了。
文竹在趙太太面前將兩份糕點誇得天花亂墜,趙太太未嘗之時並不相信,笑著揶揄文竹:「讓我嘗嘗,到底什麼神仙美味,能讓你誇成這樣。」
抱著懷疑的態度,趙太太嘗了一口。
隨即整個人微微凝眉。
又連著吃了兩個,才擱下筷子看向我:「你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看向她。
我見過君無戲言的皇上,亦見過笑著吩咐人把犯事宮女、太監拉下去杖斃的貴妃,所以見到趙太太,我並沒有太多感覺。
可如今我要靠著她安身立命,所以我期待地看向她。
「你除了會做這兩樣點心,可還會做其他點心和菜肴?」
「回太太,會做一些。」我聲音很是恭敬。
趙太太又凝視我片刻,繼續問道:「佛跳牆可會?」
會?還是不會?
我自是會的!
要冒頭嗎?
是留下做個簡單廚娘,還是得太太看重的廚娘?
我略微糾結片刻,便有了主意:「會。」
「……」
漫不經心的趙太太坐直身體,從凝視到細細打量。
「聽說你是成安一兩銀子買回來的媳婦?」
「是。」
「都說夫唱婦隨,成安是趙家雇的長工,你作為他媳婦,我也不逼你簽那勞什子賣身契,做那等惡事。往後你便在我小廚房裡當差,工錢嘛……
「湊個整,三百文一月,做得好,打賞少不了你的。」
趙太太又說:「你和成安既有緣分,總不能兩口子各睡各的。」
她問文竹下人房那邊可還有空院子?
文竹說還有個三間空著。
「便給了他們小兩口,你再去庫房拿一套他們用得上的物件,就當我這東家太太給他們的新婚賀禮。」
文竹笑著應是。
我連忙福身行禮:「雲浮謝太太恩賞。」
「雲浮……」趙太太呢喃兩次才道,「倒是個好名,明日就過來當差吧,你身子可撐得住?」
「回太太,能的。」
「行,到時候我再指派兩個人給你打下手。」
「謝太太體恤。」
趙太太立即讓人拿來契書讓我摁手印,她見我眸光掃過契書,還問了句:「你識字?」
「認得幾個。」
「這年頭識字的人可不多,成安是撿到寶了。」
我是寶嗎?
不見得。
但趙太太是真聰明。
契書里我不是趙家雇的長工,而是她趙太太私人所雇,且只雇一年。
一年內我要是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將我攆走。
這樣子也好,一年時間足夠我將身體養好,也能攢一點銀錢。
離開趙家也不至於手忙腳亂,像無頭蒼蠅亂撞。
成安不能進後院,便在下人院那邊拱門處等我。
見到我時,他立即問:「太太怎麼說?」
「太太心善,把我留下來了,月錢三百文。」
自然囊括了吃住,四季衣裳。
「真是太好了。」
成安十分高興。
尤其得知我們還分到一個三間小院安家,他更是樂得握緊拳頭。
婆子領我們過去小院,少不得又將趙太太誇讚一番,讓我們要知恩,對老爺、太太盡忠職守,可不能做那等拿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缺德事來。
「老婆子我姓李,給太太跑腿辦事,你們喊我李嬸便行。」
李嬸推門進院子,讓我們仔細瞧瞧。
「你們也是運氣好,這三間屋子剛空出來。如今兩口子住寬敞,以後有了孩子也住得下。
「那邊有個灶房,自己有錢想開個小灶也方便得很。」
成安已經歡喜得暈頭轉向。
李嬸靠近我些,塞一個荷包到我手裡。
「雲浮啊,你可是我帶進府的。咱們相處雖短,但我知曉你是個有本事的。太太讓人到你身邊打下手,你千萬千萬把我閨女留下。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莫嫌少。」
我不要,她非塞。
我也清楚,不收這錢她心不安,怕我到時候選了其他人。
真拒絕更是得罪人。她能給趙太太跑腿,可見得趙太太信任。
推辭一番後,我便收下了。
但我得給她提個醒,免得她覺得我拿錢不辦事。
「若是太太指定人來……」
「真如此,也與你無關,我不怪你。」
成安已經找到水桶,準備去拎水回來,把屋子擦拭一番。
李嬸笑道:「這小子真是不錯,咱們女人,求的不就是男人知冷知熱會疼人嗎。」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有善心,亦有包容心。
出身從來不能決定一個人是善還是惡。
他對我的大恩,我記在心裡。
文竹領著人給我送來東西,草蓆、兩個半圓竹枕,一套茶具、兩個木箱子、一面銅鏡、一把梳子、洗漱用具兩套,三套夏衣,竟還有兩條褻褲和肚兜。
這些東西,默認以後即便我們不在趙府當差,也可以帶走。
「忘記問你鞋子穿多大,一會量了讓小丫鬟再跑一趟,給你拿兩雙過來。桌椅板凳柜子這些屋裡都有,至於別的,得靠你們自己添置。」
「已經很好了。」
窮家值萬貫,想要置辦一個家,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文竹讓人都離開後,才小聲與我說:「太太八九成會讓你挑選人打下手,我妹妹也在其中,怕你認錯,她會戴一朵粉色絹花。」
「雲浮,選了我妹妹,我不會虧待你。」
文竹說著,也塞給我一個荷包。
我後來打開看過,文竹、李嬸的荷包里,都裝著二百文銅錢。
所以,我還沒當差,就得了四百文?
可這四百文也不是好拿的。
成安見拎水回來,見我拿著四百文銅錢看,他驚愕地問:「哪裡來的錢?」
「李嬸、文竹給的。」
「……」
他顯然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麼會給我錢。
只得說:「那你收著,我去先把屋子收拾乾淨,再去把我的東西都拿過來。」
「嗯。」
成安讓我歇著,他來收拾就行。
這屋子才空沒兩日,也仔細打掃過,除了些許灰塵,還有一股子霉味外,並不髒。
開窗透氣,隨便擦擦就行。
成安說他收拾,我就讓他收拾。他時不時偷偷摸摸打量我,我也沒有戳穿他,更沒有與他說話。
成安小心翼翼地問:「晚上,晚上我們睡一處嗎?」
我淡淡地看著他。
他忙道:「我,我這就去搬東西了。」
4
他走得很快,還差點被門檻絆摔。
我起身把床鋪好,看著那兩個竹枕,猶豫了一會後,將它們並排放床上。
小丫鬟送過來的不止兩雙合腳的鞋,還有一個被套子。
我拿了三文錢給她,她錯愕片刻後,歡歡喜喜接了,連連說:「謝謝雲浮姐姐。」
丫鬟分三六九等,月錢差異自然也大。
一個月三百文工錢……
比成安他們這種在外面跑的長工還多,是為何?
因為灶上活好?
還是有其他原因?
一時想不明白,我也不去想,時間長了,總會露出端倪。
我脫掉鞋子,和衣躺在床上,成安回來的時候,我聽到動靜,沒睜開眼。
他在門口朝裡面看了一眼,也沒有進來,而是把自己的東西放到另外一間屋子。
三間屋子並排,中間是堂屋,左右各一間擺放了床、衣櫃、案桌,灶房有鍋碗瓢盆筷,油鹽醬醋米、柴這些是沒有的。
成安把他的東西收拾好,又去收拾灶房,緊接著又出去,不一會後又回來。
灶房裡傳來放柴火的聲音。
腳步聲漸行漸遠,又越來越清晰,水往水缸里倒。
成安來回幾趟把水缸裝滿。
他又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我聞到香氣。
他在門口小聲說:「我,我把飯菜給你端回來了,你起來吃吧。」
我扭頭看向他。
起身去吃飯。
依舊是豆飯、鹹菜疙瘩、葉子菜,倒是多了一塊肉。
「這次活乾得不錯,老爺吩咐大廚房給我們加菜,我,我,今兒多得了一塊……」
成安說著,把他碗里那塊也夾給我。
「你自己吃。」
「我不吃。」
成安見我要把肉夾給他,他端著碗避開。
「成安,我應該就今日跟你一起吃飯。接下來多數時間,我應該都是在太太那邊吃。」
我在灶上忙活,不會缺了自己吃的。
「我知曉,但是我想給你吃。」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與他說。
先吃飯吧,飯後再細談。
有些事情總是要攤開說清楚的。
肉最終兩塊都被我吃了,豆飯分了一半給他。飯後成安端著碗筷出去,這得還到大廚房那邊。
平日裡他們也都是在飯廳吃飯,今日特殊一些,才把飯菜端回來。
成安回來的時候,又拿來兩個大小不一的木盆,一個尿桶。
「小的洗臉,大的洗腳。
「你歇著,我去燒水,你洗洗早點睡。」
他忙碌著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燒水、端水的表現著,希望我能看到他的好、他的勤快,而不拒絕他。
洗臉、洗腳後,他去倒水。
我喊住他:「成安,我們聊聊吧。」
「我,我……」
我讓他坐下,才說道:「我從小被賣身為奴,我給人做過通房丫鬟。」
他瞪大眼睛,又慢慢地抿緊唇。
「不是我自願,是主子吩咐,由不得我拒絕。
「我被打得半死不活發賣,並不是我犯錯,或是作惡,是主子們的較量,我遭池魚之殃。
「你救了我,是大恩,我該報。
「你想我做你媳婦,我不會拒絕。但……
「我的身子目前不宜行房事,更不宜有身孕。
「我的過往大概便是如此,你若不嫌棄,我願意與你共度一生。
「是心甘情願,沒有被強迫,亦不覺得勉強。」
雖沒有所謂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我們是平凡人,每日為著生計奔波,為活著努力,談什虛無縹緲的情愛?
簡簡單單一輩子,平安順遂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
成安用力點頭。
「那咱們說定了,一輩子。」
「好,一輩子。」
5
即便我答應了,成安也沒說要與我同床。
他說該帶我回去見見他爹娘,再簡單辦一下婚事。
他是貧窮了些,還欠了外債,給不了我盛大隆重的婚禮,更給不了豐厚的聘禮,但即便簡陋些,也該給我。
沒有讓我把工錢拿出來給他。
還說他以後的工錢,分成三份,一份給爹娘養老,兩份交給我,我自己的工錢自己拿著。家裡嫂子、弟媳不論賺多少,也不用上交給爹娘。
我也是兒媳婦,該是如此。
「你爹娘會答應嗎?」
「……」
成安沉默了。
他其實並不笨,甚至很清楚他爹娘偏心,對他並沒有多少感情,否則也不會狠狠扇他耳光。
他來趙家做工也有幾年,也往家裡賺了幾兩銀子的情況下,還被親娘打臉……
預支工錢,欠下的藥錢、診金,等於接下來兩年不能往家裡拿回去一個子兒。他爹娘能同意兩年後,他的工錢一分為三,只能拿到三分之一?
還要拿出銀錢來給我們操辦婚禮。
我覺得不太可能。
「我不知道,但我會盡力。若爹娘不願意,我會攢錢……」
「我不在乎那些虛禮。」我打斷成安的話。
我很務實,花費不少銀錢,辦一場婚禮能如何?
不過是讓本就貧困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倒不是早些把債還了,攢錢去做點小買賣。
我更想自己有戶籍名帖,成為良民,可以置辦田地、購買房屋。
將命運、自由握在自己手裡。
這些想法,我又無法跟成安去說。他是男子,無法與我共情,想來也理解不了我對自由的執著和嚮往。
成安沉默。
我勸他:「睡吧,明日還有的忙呢。」
成安問我要不要去茅房?
趙府是有共用茅房的,男女各一處。糞便這些都不會也不可以隨便亂倒,隔幾日有人拉到鄉下莊子上,拿來澆菜。
「去吧。」
左右皆有人住,都是趙府有頭有臉的下人,心眼也不少。
我雖才來趙府,但一下子成為太太院裡小廚房的人,大家都秉持著不招惹、不得罪的態度,遇到都很客氣打招呼,約著得閒了去她們家坐坐。
都是給人當差做奴才的,怎麼可能有得閒的時候。
不過是句客套話罷了。
一夜好眠。
醒來的時候,成安已經燒好熱水,還端回來早飯。
粗面饅頭、葉子菜湯,能填飽肚子,卻不是很好吃。
成安見我小小口吃,說道:「等咱們寬裕些,就與太太說早飯在自己家裡吃,你想吃啥就做啥。」
「會有貼補嗎?」
「一人一天一文錢,他們在府里當差多的,有七八文呢,就很划算了。」
在成安的眼裡,幾文錢也很多。
我尋思片刻。
確實很多。
畢竟我當年被爹娘賣掉,也才幾百文錢。
「嗯。」
我點點頭。
成安又道:「我會一起,不會讓你一個人幹活。」
「……」
驀然間的心動。
我詫異地看向他。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我搖搖頭:「同為人,何來配不配得上一說,我們以後不說這個了。」
「嗯。」
成安收拾好,就要去當差幹活。
我拿出十文錢裝在荷包里遞給他。
「我不花錢的。」
他看見錢畏之如虎,連連後退。
我抓住他的手,強行塞他手裡,苦口婆心勸道:
「天氣炎熱,你在外頭奔波,田間溪頭的水能不喝就別喝。渴了餓了見著茶寮、麵攤就喝碗茶解解渴,吃碗面墊墊肚子,別把身子給累壞。
「茶館的茶水一文錢可買兩碗,若是有人同行,關係還不錯,你便分一碗給人家。吃面不添澆頭,二三文該是夠了,感情好你可以偶爾請客,感情一般便顧著自己。
「等過幾日我在太太跟前站穩腳跟,便去買些料回來,煮了解暑茶水給你帶上。」
成安猶豫了會兒,紅著眼拿著荷包走了。
我也收拾妥當,前往趙太太院子。
文竹瞧見我便笑著迎上來:「雲浮你來了,太太吩咐你先去庫房,把要做佛跳牆的東西都挑揀出來。屆時宴席大概有五十位客人,為以防萬一,你得多準備幾份。府里主子們也要一份,有個七八十份該是夠了的。」
我清楚要是有多的,文竹她們這些大丫鬟也能分到一盞半盞。
說不定我這廚子也能分到些許,還能帶回去給成安嘗個味。
「走吧,我帶你去庫房。」
趙家是商戶,有錢,所以庫房裡海鮮乾貨也不少。
有自己買的,也有人贈送的。
佛跳牆需要的海鮮不少,光是泡發都需要時間,可以燉煮,也可以蒸,為了每一份都均勻,分量相差不大,還是蒸好。
想要做好一份佛跳牆,高湯才是精髓。
文竹與我說:「太太知曉你傷後初愈,需要休養。等那些乾貨泡發好,要怎麼做,跟打下手的人說清楚,你就回去歇息,小廚房這邊暫時不用你做吃食。養精蓄銳到時候把佛跳牆做好,協助太太把宴席辦得漂亮,太太不會虧待你。」
我瞬間懂了。
做佛跳牆是考驗,亦是想偷師。
不過這種東西,人與人做出來味道是不一樣的,即便所有東西,所有料都下得一樣,火候它能一樣?下料的時間就能掐得那麼准?
人與人手大手小也是不一樣的。
抓一撮分量也不同。
鮑魚、海參大小也不同,雞月份、天數也不同。
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也會略有細微差別。
文竹帶著我去趙府庫房選東西。
她說:「太太有個堂妹嫁的人家離海邊近,那邊盛產這些海貨,每年都要送不少來。廚房也煮過,味道嘛……」
海里的東西,確實滋補,但處理不好就會腥。
趙府的庫房很大,海貨放在架子上,一層一層又一層。我看了一下鮑魚,個個大如拳頭,這還是乾貨,要是鮮活的時候,得多大?
而這麼大的個,在宮裡時,我也沒有瞧見過。
「有小個些的嗎?」
「有。」
選好乾貨,守庫房的人輕點數目登記造冊。
拎東西也用不上我,文竹早已安排妥當。
我們回到趙太太的主院,打下手的人等候著我挑選。
李嬸的女兒昨日幫著我做過糕點,自然要挑她。
文竹的妹妹戴著粉色絹花,也被我選中。
其他幾人面露失望,又一副瞭然的樣子,不敢怒,也不敢言。
她們瞧著年紀不大,但心裡門清。
一個丫鬟走過來,笑道:「太太吩咐,讓雲娘子多選個帶在身邊,給雲娘子端茶倒水,跑跑腿。」
「……」
這是要放個人監視我?
我能拒絕嗎?
不能。
「謝太太恩典。」我對著那丫鬟行禮,起身後挑了個看起來合眼緣、個高模樣不算出挑的丫鬟。
被選中後,她眼睛瞬間亮起來。
李嬸的女兒李皎月,文竹妹妹文蘭,我自己選的阿喜。
我比她們虛長几歲,她們便喚我雲姐姐。
小廚房原先的廚娘姓孟,是趙太太的陪房,身邊也有好幾個打下手的人。
她見到我倒是很和善,還說都是為趙太太做事,我們要和睦相處,多做美味佳肴,伺候好主子。
想來已被敲打過,抑或是心思深沉。
我見過太多陰暗,不管她真心假意,我都會防備著。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自然也回以笑臉。
與人為善,總比一開始就與人交惡來得好。
「孟嬸,往後還請你多多指點。」
「雲娘子客氣了,是我要跟你學才對。這佛跳牆我們聽過,卻是壓根不會做,你若是願意,我到時跟在你身邊打打下手,也學習一二如何?」
我淡淡地看向她。
孟嬸笑著靠近我,身子遮住別人的目光,就往我手裡放了一個銀角子。
看分量,一兩隻多不少。
「孟嬸,這……」
「你教我做佛跳牆,屆時我做菜,你想學哪道,我絕不藏私。只要你瞧得上,幾道都行。」孟嬸說著,嘆息出聲:「我們做下人的,也都是為了討主子歡心。」
「你是簽契書的長工,東家不成西家成,挪到哪裡都能活。我卻是賣身的奴才,要沒點真本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擠到角落裡。」
「孟嬸言重,既然你這麼說,那這銀子我便收下了。」
現在我一窮二白,到手的銀錢,我也不可能清高地推出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吃過苦,遭過罪,太清楚銀錢的重要性。
一兩呢……
「好好好。」
孟嬸不愧是做了多年灶上活的人,手裡有錢,還有不少好東西。
她給了我二兩茶葉、半斤紅糖,我也沒客氣,直接收了。
做佛跳牆準備事宜,我也沒藏私,步驟詳細地告知她們,何時換水,因著天熱,得多換幾次。
「府里有地窖,要不放到地窖去?」孟嬸提議。
畢竟都是貴東西,一旦弄壞了,我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
孟嬸去求見趙太太,這事也就成了。
李皎月、文蘭、阿喜負責盯著泡發的干海貨,什麼時候換水,水變成什麼顏色需要換,都交給她們三人。
孟嬸給趙太太做好午飯後,讓我嘗嘗她的廚藝,特意炒了兩個菜,讓我嘗嘗,順便評價一二。
我嘗過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6
味道麼,只能說還行。
火候,就只能說一言難盡。
難怪她為了學做佛跳牆,願意出一兩銀子,後又給茶葉,又給糖。
趙太太明知道我來歷有問題,還願意留下我。
她們確實是把很多好東西糟踐了。
可是,不應該呀……
會做菜的廚娘應該不少的。
我看著孟嬸殷切的眼神,好像懂了點什麼。
外頭再好,那是外頭的人,孟嬸再不好,她是趙太太的人,是心腹,是可以信任之人。
趙太太留下我,工錢給得很不錯,就是為了教孟嬸。
孟嬸大手筆一兩銀子,也是為了我指點她一二。
確實是好算計。
這做廚娘、教徒弟的價錢可完全不一樣。
「雲娘子,如何?」
我擱下筷子:「火候差點,味道還行。」
「雲娘子啥時候指點指點?」
「等我身子好些吧。」
孟嬸一個勁點頭,連連說好。
許是為了套近乎,也可能是讓我放鬆警惕,孟嬸說她早時候廚藝不好,跟著好幾人學,才成如今這樣。
又勸我莫怕她學會了,趙太太卸磨殺驢攆我走。趙太太最是心善,除非我自己開口要走人,一般都會留下的。
孟嬸說了最重要的一點:「趙家有錢,我家太太也不缺錢。」
趙太太確實有錢。
成安他們這種做苦力的,一個月才二百八十文,我在內宅做個廚娘,一月三百文,且還有賞錢。我才當差不足一日,到手不幹凈的錢財一兩四百文,換算後便是三千六百文,一年的工錢。
我笑著應是。
細聲細氣與孟嬸說起做菜的巧招,切菜要如何去切,下料勾芡、火候也得有講究。
「雲娘子早前在哪裡當差?竟懂得這般多。」
我看向孟嬸,笑著垂下眸子一字一句道:「天底下頂頂尊貴的地方。」
是哪裡呢?
去猜唄。
我也不說得很清楚,猜著了孟嬸敢問嗎?她不敢。
趙太太敢問嗎?想來也是不敢的。
她們只會裝聾作啞,然後與我方便。我真要另有出路,也不敢強留。有什麼菜方子我不願意教,她們也不敢強買強賣。
我離開得不那麼光彩,但萬一我宮裡有那麼點人情在呢……
猜,又猜不著,就會有所忌憚。
趙太太是聰明人,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狐假虎威便是如此了。
「啊……」孟嬸瞪大眼睛,茫然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孟嬸,不言我之過去,還是繼續說做菜吧。」
「啊,是是是。」
孟嬸很是心不在焉地聽我說了一會兒,便以我身子還沒養好為由,讓我好好歇息,還說太太這邊暫時也不用我伺候,讓我回小院去。
時不時去地窖那邊盯一下些就行。
我拿著她給的茶葉、紅糖回小院。
左鄰右舍都有孩子在家,這些孩子多數是趙府的家生子,也有像成安一樣長工家的孩子。
有小姑娘剛伸出一個頭,又很快縮了回去。
許是覺得不妥,又快速開門出來,站直身子,張張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你可以喚我雲姐姐,也可以喊我成家嫂子。」
小姑娘紅透臉,低低喊道:「雲姐姐。」
「我就住那邊,待我家裡拾整好,你來家裡坐。」
小姑娘害羞地笑著點頭,又趕緊回家去了。
我看著關上的院門,心道:【真好。】
回到家,暫且稱之為家。
我隨意洗洗臉後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這身體到底沒有徹底養好,這麼一忙就空落落、心慌慌,仿佛很累的樣子。
身體是自己的,我得好生歇息養著。
不該冒頭的事情少去做。
我這一閉眼就睡了過去,成安干好活回來,在灶房弄出響動,我起身迷迷糊糊走到門口。
他已經脫去上衣,就穿著一條都是補丁的褻褲,正拿著泛舊的布巾擦拭身體。
「……」
他臉是黝黑,但沒被太陽曬到的地方卻很白。
感覺到我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看,瞬間憋得渾身通紅。
「我我我……」
他結結巴巴很慌亂。
其實我也很慌亂,但我習慣性地穩得住,儘管臉上也通紅,滾燙燙的,但我很平靜地轉身,然後關上門才深深吸幾口氣。
原以為他瘦,卻不想還挺有型。
我甩甩頭。
滿腦子想什麼呢?
好一會後,成安站在門外,聲音嘶啞又微顫說道:「我今天花錢了。」
「用了一文錢。」
他很有成就感的聲音傳來。
為了以示尊重,我打開門。
他紅著耳尖,我也紅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