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前世,沈文博也是告訴我,新房租給羅梨,因為房子好,對方付了高於市場的租金。
我一直深信,直到生了孩子,用錢的地方多了,我提及租金,在我的逼問下,他才說是讓羅梨白住的。
我想過鬧。
但他威脅我,一旦我鬧,他就離婚。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對羅梨沒有一絲男女之情。
但他不能看著我欺負他的救命恩人,不然他就是死了,棺材板也蓋不上。
有了女兒,我瞻前顧後,害怕離婚後,缺少父愛,她會自卑。
又擔心將女兒留給沈文博,他再娶,她會受委屈。
在沈文博的聲聲保證和道歉中,我無奈妥協。
此後,無論誰問起,為什麼羅梨住在我和沈文博分的房子裡,我們卻租房子住時,他都大聲嚷嚷,羅梨不是白住,她付了高額租金。
因而,我每次看到羅梨忍不住冷臉時,外人就會說我不知足,房子租給羅梨那麼貴,我還給她甩臉色,無恥至極。
我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並且,沈文博對外人說謊就算了,對親生父母也不肯說實話。
我、女兒,還有沈文博蝸居在窄小的出租屋裡。
公婆來城裡看病,為了省錢,來我們的出租屋住,問起房子的事。
沈文博擔心毀了他在公婆心中聰慧能幹的形象,說是我把房子租出去的。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時,他理直氣壯道:「爸媽為我付出了那麼多,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況且,他們本來就不喜歡你,你多做這件事,又不會改變什麼!」
於是,黑鍋就這麼牢牢地甩在了我的頭上。
直到我死,這口黑鍋都沒摘下來。
沈文博步步高升,成了婆家、娘家親戚以及朋友眼裡的成功人士。
真相是什麼,除了我,已經沒有人關心了,所有人都會捧著他、敬著他。
我提及時,他們還會幫沈文博說話,罵我小心眼、愛計較,命令我改正。
讓我最恨的,是年老時,我車禍住院,沈文博帶著羅梨來病房看我。
我們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但他事業有成,看著老當益壯,儒雅隨和。
這些年,羅梨在他的庇護下,沒受丁點委屈,有錢有閒,馭顏有術,也容光煥發。
只有我年老色衰,氣息奄奄,跟他們相比,像隔了一輩似的。
他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趕緊捂住羅梨的眼睛,擔心她看了我現在的樣子害怕。
隨後便行使家屬的權利,毫不猶豫地讓醫生放棄了我的治療。
他當時說的話,我至今仍舊記得一清二楚。
他說:「你傷得很重,治好了也會留下很多後遺症,與其受病痛的折磨,不如放棄治療。」
「你經常從中作梗,導致女兒和女婿總是吵架,不利於家庭和諧,你要是心疼女兒,為她好,就該放棄治療。」
可不可笑?我拚命生下的女兒嫁給了羅梨的兒子,同她的父親,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沈文博說完,伸手抱住羅梨,親了親她的額頭。
「治療要花很多錢,我想把錢留下來,給小梨辦一場婚禮,她跟了我這麼多年,委屈半生,我不想再委屈她了。
「女兒……也同意了。」
絕望之下,拔掉我氧氣管的,是羅梨。
她把沈文博勸出病房,說想跟我說說心裡話。
的確是心裡話,她忍了好久,確定我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才大肆譏笑。
「你知道撞你的人是誰嗎?文博有錢、有人脈,你猜,他為什麼抓不到一個小小的肇事司機?
「是我弟弟呀。因為你擋在我和文博中間,弟弟為我出了頭。」
因為是羅梨的弟弟,所以沈文博選擇了包庇。
也是,那裡是政府門口。
有監控,人也多,怎麼可能沒人記得車牌號?
憶起前世,我的心一陣絞痛,憤怒出聲:「沈文博,你狗叫什麼,你把房子租給羅梨,推到我身上幹嘛?」
不是說,不再搭理我了嗎?
為什麼還要惦記我分的房子?
「音音!」沈文博面露驚喜,小跑過來,伸出手想牽我,完全忽略了我剛才說的話。
他急切道:「音音,你房子挑在哪裡?還沒住進去吧?走,我們現在去看看,能不能換回來!」
「我挑的那間,能看到山景,安靜又漂亮,你累了可以在家看外面,多好!」
我拍開沈文博的手。
如果不是我知道羅梨喜歡山,我可能又像前世一樣,被他誠懇的話騙了。
「我不喜歡山景。」
沈文博臉上的笑容一瞬凝固,語氣陰冷:「你又想鬧什麼?」
「你知道那是我挑了多久才確定下來的套房嗎?要不是我們要結婚了,你以為我會跟你說這些?」
「那就不說!我稀罕聽?」
「程音,我們該去收拾行李了。」秦修齊咳了兩聲。
「音音,他是?」沈文博的目光在秦修齊身上來來回回地打量。
優質的西裝、昂貴的腕錶刺痛了他卑微的自尊。
他憤怒大吼:「是不是因為他,你才看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他努力克制怒氣:「音音,你性子單純,不要被這種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的男人騙了,腳踏實地地和我過日子才是對的!」
沈文博神色溫和,帶著寵溺,抬高手想揉我的腦袋,似是想說什麼。
忽然,安安從巷子裡跑出來,哭得撕心裂肺,臉上是灰色的淚痕。
「乾爹,我媽受傷了!」
沈文博立刻收回手,衝過去抱起安安:「發生什麼了,小梨怎麼受傷了?」
跑出去好遠,他才想起我,扭頭讓我原地等他,就匆匆走了。
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口,冷哼著進屋收拾行李。
屋裡有沈文博的不少東西,幫他縫好的衣服、給他納的新鞋墊、給他買的品牌剃鬚刀……
我把這些全送給了房東,感謝他多年的照顧,以及剛才為我說話。
我邊打包行李,邊小心翼翼地偷瞄秦修齊。
他一點也不黑臉,被沈文博罵了也不生氣嗎?
他卻說:「為什麼生氣?我高興還來不及,男人只有不如別人時才會破防。」
10
將行李裝進轎車後備箱,秦修齊陪我去廠里辦房子手續。
有他在,手續辦得十分順利。
回到新廠,挑好房子,沒幾天就到元旦了。
秦修齊回首都陪父母過節。
他不在廠里,我還有些不習慣。
我哭笑不得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什麼呀,以後不見的日子更多,甚至可能做完這個項目,我們就不會再見了。
算了,我也回老家一趟,看看媽媽吧。
我去集市上買了五花肉、牛肉,還有一些糖果回去。
還沒進屋,就聽到我爸爽朗的笑聲。
是誰?
這麼有本事,能把他哄成這個樣子?
「我回來了。」
沈文博騰的一下站起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音音,你終於回來了!」
一瞬間,我渾身的血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寒意直戳心扉。
沈文博熱情地接過我手裡的東西,神色關懷。
「你去新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擔心了好幾天。你要是說了,我們可以一起過去,兩個人在一起打拚。」
他繼續絮絮叨叨:「我去新廠找過你,但那個老保安不肯通傳,工廠在郊區,不讓陌生人進,所以我進不去。」
看著沈文博這麼關心、看重我,我爸眉開眼笑。
「你說你都這麼大了,怎麼做事總是不讓人放心?」
他指責我,語氣卻寵溺,全然不像以前,一有不滿意,就對我拳打腳踢。
「文博比你有本事,能幫你很多忙,別人想求他,還找不到機會,偏你奇怪,不找他幫忙。對了,你怎麼一聲不吭就去新廠了?就知道耍小性子,一點都不成熟!」
沈文博被誇得眉飛色舞:「叔,你別說音音了,是我不好,沒及時發現她走了。」
我冷不丁出聲:「你忙著跟羅梨在一起談情說愛,怎麼會知道我走了?我們既沒訂婚,也沒結婚,別搞這套!」
我爸大怒,猝不及防地衝上來扇了我一巴掌。
「你是不是瘋了?一個人偷偷離開,文博不跟你計較,你還計較上了?
「你們在一起三年了,現在你說不結婚就不結,你丟得起這個人,老子丟不起!」
沈文博拉住我爸,他仍罵罵咧咧:「誰的日子不是這樣過的?就你事多!」
他總是這樣大男子主義,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他。
小時候,每次他發脾氣,我就嚇得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因為哭出聲,只會被打得更慘。
沈文博按著我爸坐下。
真是奇蹟,他發起火來,家裡誰說的話都聽不進去,誰也勸不住。
但沈文博勸,他就可以消停。
因為沈文博父母手裡有一個很好的工作空位,可以安排人頂崗。
我爸四年前就盯上了,希望我攀上他,讓沈家把那個工作給我弟。
用我爸的話說,那就是:「你大學畢業就分配了工作,但要記住,你能上大學是你弟謙讓,你這輩子都要記住你弟的恩情!」
「你的日子已經比你媽好過多了,不要文博做什麼你都盯著,文博有才華、眼光好、能幹實事,你一個女娃就知道在後面拖後腿!」
沈文博聽著我爸的誇獎,嘴角越揚越高,壓都壓不住,一個勁地擺手。
我弟也在一旁恭維他,連「姐夫」都喊上了。
「音音,你突然不見,我們擔心得不得了。現在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叔叔就是擔心你,不然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是羅梨。
應該是我弟喊的那一聲「姐夫」,刺到她的耳朵了,她才肯出來。
她剛才一直躲在打米機後面看戲,難怪我一直沒看到她。
羅梨柔弱地抹了抹眼淚:「我知道你是看不得文博幫我,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們了。」
沈文博最看不得羅梨流眼淚,當即心疼得不行。
「你說這麼傷人的話幹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難道我連幫你一點小忙都不行嗎?那我不枉為人了嗎?」
我爸看著兩人親昵,眸光閃了閃,卻對我說:「把你的小心眼改改,文博知恩圖報,你天天瞎想什麼?小羅今天也跟你道歉了,這事就這麼過了!」
我冷了心,為了我弟,他犧牲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我眼神晃了一圈,我媽沒在家。
既然他們幾個這麼和諧,我才是外人,那我走就是!
我把買的東西提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沈文博追上來:「音音,你別生氣啊,聽我解釋!」
「聽你解釋什麼,解釋你為什麼來找我道歉,卻還要帶上羅梨?離開你,她就活不下去了?還是聽你解釋不知道我爸是什麼性子,沒想過用他來壓我?」
沈文博啞口無言,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為什麼總是用最大的惡意揣測所有人?」
我冷笑:「被戳中了?無法否認就把鍋甩到我身上?」
「好痛!」羅梨在後面摔了一跤,哭得梨花帶雨。
沈文博立刻扭頭往後跑,將人扶起來。
我拔腿往前跑,只想著跑快點,跑到沈文博找不到我的地方。
太噁心了,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他。
一道車燈在黑暗中亮起。
是秦修齊。
我一愣,他怎麼會在這裡?
等回過神,我已經被他按在副駕上。
油門一踩,車子掉頭,「咻」的一聲上路了。
身後,是沈文博呼喊讓我停下來的聲音。
但我不會回頭。
這個爛人,我不會再要了。
11
元旦假期結束第一天。
「音音!」
我眼花了嗎?
沈文博怎麼會在新廠?
他衝過來想抱我,我側身躲開。
沈文博眼神受傷:「音音,你知道我過來多不容易嗎?」
那天我坐上陌生男人的車,一走了之,他的心空了一大塊。
開工第一天,他就趕緊去跟舅舅申請來新廠出差。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還對我廠員工拉拉扯扯!」
程主任從辦公室跑出來。
秦修齊這個大投資人很看重我,他得把我保護好啊!
沈文博被拉開,不耐煩地拿出出差文件:「我是程音的對象,來這裡出差的!」
程主任看完文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文博,眼神變得凝重。
「你是她的對象?那她來新廠,怎麼不是你送來的?這一個多月,也沒來看過她?
「別人談對象,都是你去見我,我去見你的,怎麼你不是?廠里誰有對象,我都知道,怎麼不知道你的存在?」
沈文博著急解釋:「我們發生了點誤會,最近才沒聯繫。」
程主任雙手抱在胸前,冷哼:「談戀愛一個月不聯繫?那不是默認分手嗎?」
沈文博被問得啞口無言。
「怎麼了?」秦修齊走到我身邊,隱隱地護著我。
「你不是工廠的員工吧,怎麼在廠里溜達,不會是來盜取機密技術的吧?」沈文博看到秦修齊沒穿廠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聲嚷嚷。
直覺告訴他,那天帶走程音的,就是他!
程主任瞪圓雙眸,不可置信地看著沈文博。
哎喲,老天爺,這可是秦大老闆啊!
他要是去了舊廠,沈文博的舅舅都得恭維著,結果沈文博跑來這裡質問?
看到我和程主任的臉色不對,沈文博後知後覺,滿腹疑惑:「怎麼了?」
「這是秦修齊秦老闆,是我們廠最大的合作商!」
沈文博瞳孔緊縮,大腦一片空白,險些尖叫出聲:「什麼?」
這麼年輕的合作商?
還明顯對程音有好感!
來之前,沈文博胸有成竹,認定自己可以把程音帶回去。
但現在,他怯懦了。
「音音。」
沈文博的媽媽張秋水居然也來了。
我冷淡地點頭:「阿姨。」
她卻親昵地上前拉住我的手:「你和文博的事,阿姨都知道了。」
她佯裝生氣地打沈文博:「這臭小子不珍惜你,都是他的錯,走,我們去飯店坐著邊吃東西邊聊,阿姨讓他給你道歉!」
沈文博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們出去聊!」
秦修齊將我從張秋水手中救出來:「程音,你的設計圖還沒畫完,我想我們應該討論一下。」
程主任拍手附和:「是啊,程音,事業重要!事業起飛,要啥有啥!你後面要是想談對象,來找叔,叔給你介紹的肯定比這個好,現在,先去看看設計圖!」
他說完,自然而然地看了看旁邊的秦修齊。
張秋水陰陽怪氣:「好男人都是不流通的,要是真有那麼好,還用得著介紹對象?多的是主動貼上去的女人。」
她笑了笑,對我說:「音音,文博可不一樣,你們高考完就在一起了,他可一直喜歡你。」
「他對男女之事太懵懂,又善良,才會去關心羅梨,你信阿姨,他以後絕對不會再這樣。」
張秋水還是和前世一樣。
一開始對我很好,說把我當親女兒對待。
可是後來,沈文博的職位越升越高,她對我就越不滿。
明明她生病是我在伺候,她卻非要刁難我,動不動就在沈文博面前說我的壞話,導致我們一說話就劍拔弩張。
張秋水給了沈文博一個眼神,再次伸手想拉我離開。
秦修齊抬腳擋在我身前,慢悠悠地開口問沈文博:「你拿著寧市布料廠的出差文件來新廠就是為了騷擾程音?私事公辦?你說,消息傳過去,給你出差文件的領導和你,會怎麼樣?」
沈文博瞬間頓住腳步。
「需要我送送兩位?」秦修齊言笑晏晏。
沈文博臉色陰鷙,不甘地拉著張秋水走了。
程主任:「你倆談了?」
秦修齊點頭。
程主任又道:「我就說不對勁,你那個冷淡的性格,哪裡是會為外人出頭的樣子?!」
他看了看我:「我之前想給你介紹的對象就是秦修齊,結果我還沒介紹,你倆就在一起了!哎呀,這這這……」
之後,秦修齊跟工廠調用我,去首都創業。
如果成功,後面我再辭掉布料廠的工作,高薪留在首都。
若是失敗,我可以回來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