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背著我資助了一個小姑娘。
我坐車經過她的學校,發現小姑娘扯著一個少年洗得泛白的袖子,怯生生喊他徐哥哥。
少年眉眼清雋,挺拔秀朗如一株白樺樹。
我說:「把他帶過來。」
「小姐?」
我揚起下巴,語氣淡淡:「不幹什麼,就是也想資助一下。」
(01)
管家陳叔辦事效率向來是高的。
蘇晚棠口中的「徐哥哥」很快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他被帶來時,我正在翻閱他的資料。
徐斯羨。
外貌優越,連證件照都拍得清俊出塵,光論眉眼足以秒殺最近爆火到大街小巷都貼滿海報的那個流量小生。
可他現在的狀況並不怎麼好,精神疲憊,隱隱透露出一種憔悴。
我瞭然,猜測他遇到了什麼麻煩。
徐斯羨父母雙亡,家境貧困,只有一個奶奶,剛被診出肝癌中晚期,正躺在病房裡。
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勤工儉學補貼家用,以理科狀元的身份考入 A 大。
認識他的人對他無不誇口稱讚,履歷漂亮得無可挑剔。
蘇晚棠是他的鄰居妹妹,兩個人是青梅竹馬的關係。
可少女的心思無法掩飾。
我看得出她的傾慕。
也難怪程嵩為此大動肝火。
(02)
程嵩平時是個很沉穩,也很淡漠的人。
我從沒見過他有太激烈的情緒波動,最近卻頻頻走神,眼神也陰沉。
昨天還未走進他辦公室,我就聽見他在打電話。
年長者久經人事後高高在上的規勸,是訓誡也是警告。
他說:「棠棠,馬上要考試了,要以學習為重,與身邊同學的交往要注意分寸,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向冷淡沉穩的口吻卻掩不住熊熊燃燒的妒意。
我意欲敲門的手一頓。
本來讓阿姨煲了湯帶過來,現在忽然就失去了和他共進晚餐的興趣。
這些年他對我的態度肉眼可見的敷衍,哪怕口頭問候也都公事公辦,我與誰在一起,在做什麼他都不在意。
但他對誰都這樣。
直到他資助了一個貧困生的消息傳進我的耳朵。
程嵩就不是一個愛做慈善的人。
但他為她種了一整片花海,帶她出海看日出,陪她漫步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為她豪擲千金換取一個交換生名額。
甚至會像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樣吃醋。
人人笑他金屋藏嬌。
一開始,我的反應是不悅,然後就想切斷這份關係。
畢竟是執著了這麼多年的人。
「小姐,」陳叔皺眉,欲言又止,「程少爺資助那個女孩的這件事……」
陳叔是家裡人特意為我挑選的管家,忠心耿耿卻不迂腐,有時候做事的手段算不上磊落。
他眼神沉沉,大有替我處理好蘇晚棠這塊「絆腳石」的意思。
「走吧。」但我打斷了他。
還是算了吧。
大吵大鬧沒意思,顯得我像個怨婦。
我也懶得把這件事放到檯面上去說。
他有意瞞著我,我查出真相又怎麼樣呢。
甩出證據逼他承認嗎?
可能在看他來,這是逼他做選擇。
他也許會選擇我,畢竟從前他也是這樣做的。
何家是高不可攀的大樹,唯一的女兒何聆月卻是個性格古怪的殘廢。
我是一塊人人覬覦的肥肉。
或者換句話來說,我就像是即將腐爛的屍塊,即使惡臭撲鼻,也有一群禿鷲圍著我盤旋,急不可耐地要將我啄走。
我是他們百般挑剔卻趨之若鶩的聯姻對象。
哪怕程嵩百般不願也會維護這段名存實亡的關係。
就像往日,喜怒無常的我忽然對他大發脾氣,他只會隱忍平靜地看著我。
然後等我氣消了,便送我一份禮物,就當道歉了。
禮物大約是助理挑的,有時候是包包,有時候是珠寶,不見得多用心。
可我也不需要他說什麼,便輕而易舉消了氣。
畢竟人人都說我喜歡他,愛極了他。
我沒否決過,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
但是現在,一想到那種可能性,我忽然有種輕微的反胃感。
好似覺得這很噁心。
可是從前都沒有這種感覺。
玻璃映出我的眉眼,蒼白得毫無血色。
我出神地凝視著自己。
陳叔見我沒有開口的意思,也不說話了,推著我的輪椅帶我離開。
(03)
我身體不好,不良於行。
不是真的走不了路,只是因為過於虛弱,不能長時間站立。
但看見我坐在輪椅上時,徐斯羨並沒有像其餘人那樣露出憐憫和震驚的目光。
他甚至沒有多看我的腿一眼,得體地垂眼,眉眼溫和內斂。
陳叔告知他我要資助他的相關事宜,格外優渥寬鬆的條件,如果他達到我的要求,甚至能拿到一筆足以安置他親人的巨款。
徐斯羨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
命運的饋贈早已明碼標價。
他不可能猜不到,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陳叔辦事妥帖,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這次是恰巧選中了他作為某個慈善項目的投資對象。
我沒出聲,雖然覺得多此一舉。
我篤定徐斯羨不會拒絕。
他應該被打壓得喘不過氣。
程嵩不會主動針對徐斯羨,但程嵩只需要流露些許不悅,就會有自作聰明的人做些「討好」程嵩的事。
譬如,輕而易舉毀掉徐斯羨的工作,擠掉他奶奶在醫院的床位,然後散步一些謠言,讓他在學校里也無法立足。
走投無路者,哪有拒絕的餘地。
他還能找誰幫忙呢,又能問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可他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個「好」字。
直到陳叔離開,掩上門。
「何小姐。」徐斯羨眼眸清湛,問得坦誠,「我需要付出什麼?」
我有些不舒服,趴在桌上休憩,半晌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徐斯羨看出我的不適,見我沒出聲,猶豫半晌,為我倒了一杯溫開水。
修長的手指推來瓷杯,有種玉石的質感。
緊接著,我看見他說話了。
聲音聽不清,只看見那形狀優美的薄唇在動,似乎是在問我需不需要喊陳叔。
陽光落在我的眼睫上,我眯眼,打量他疏淡清雋的眉眼。
忽然覺得很滿意。
挺好看的,不比蘇晚棠差。
要他付出什麼?
沒想好。
只是好奇。
(04)
何家耳目眾多,程嵩費盡心思隱瞞的事情,不過半天就傳到了我耳邊。
只是從前我都不在意,也當做不知道。
我眼裡心裡都是程嵩這個人,我依著他,只要他還陪著我,願意哄著我就夠了。
這次卻不同。
我忽然對除程嵩以外的事情,產生了很強烈的好奇心。
程嵩對自己的朋友說,他像是親手在養花。
看著她長大,綻放,亭亭玉立,山野爛漫,因他的陽光而燦爛,因他的雨露而羞怯,是一株只為他而開的花。
他為這種感覺沉迷。
他說得那樣好,我也想試試。
「想種樹。」我忽然開口了,很認真地,慢慢地說,「想體驗,給他陽光,雨露,看著他長大的感覺。」
徐斯羨愣住了。
他沒聽懂我的話,看上去有些茫然。
我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換了種直白的說話方式:「我要養你。」
他現在算得上無路可走,如果只有我幫他,那麼也算是一棵為我一個人長的樹吧?
徐斯羨沉默。
隨後,他耳朵紅了。
有些窘迫,有些尷尬,有些無話可說。
我知道這句話可能顯得有點輕浮,但是也沒多在乎。
我想他應該會覺得自己被羞辱了。
但不知為何,他看著我,眉眼依舊溫和,顯露了些許無奈,沖淡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
甚至蹲下身,幫我把膝蓋上滑落的被子鋪好,撣掉了落在上面的灰塵。
這反應和電視劇里那些會據理力爭說「你在侮辱我」的女主不一樣。
「何小姐……」他欲言又止,遲疑著問,「這件事,您會告訴家裡人嗎?」
(05)
說實話,我好半天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因為我小時候吸收不好,營養不足,發育得就慢了些,後來再怎麼滋補,也看上去比同齡人要小。
所以他覺得我未成年,做決定需要告知家長。
他憑什麼覺得我未成年?
我覺得憋悶。
他明明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和他是天壤之別。
可他不怕我,也不敬畏我,甚至敢質疑我的決定,認為我現在是在過家家。
明明蘇晚棠看向程嵩時都是尊敬和仰慕,她看著他,像是看著自己的神明和信仰。
程嵩為此十分自得。
但徐斯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妹妹,他在小看我。
我生氣了,於是突兀地伸腿,踹了他一腳。
不重,但鞋子被蹬飛了。
以前我也喜歡亂發脾氣,每當這種時候,程嵩一般會扭頭就走,其餘人也習慣避讓三尺。
可徐斯羨卻沒躲。
他甚至動也沒動,潔白的襯衣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淺灰色的鞋印。
我呆了幾秒,有點不習慣。
「我養你,不需要和別人說。」片刻後,我縮回腿,慢吞吞地說,「所以你要聽我的,隨叫隨到。」
他沉默幾秒,出乎意料地沒有提任何條件,而是半蹲了下來,輕輕地替我穿上鞋子。
「好。」徐斯羨抬眼看我,「我明白了。」
我感覺他在嘆氣,但好像又沒有。
他離開後,我叫來陳叔。
「我讓錦記那邊做了幾件衣服,」我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膝蓋上的被子,「幫我送過去。」
錦記是私人定製的裁縫鋪,在整個 A 市也算得上身份的象徵。
尋常家族都要排隊,何家不用。
陳叔下意識問:「是送給程少爺……」
什麼程少爺?
我沒回過神,滿腦子只有徐斯羨衣服上那塊礙眼的污漬。
他不知道躲嗎?
白樺樹黑了一塊就不好看了。
陳叔多了解我,覷了眼我的表情,就自然地換了個名字:「送給徐先生。」
一個剛上大學的小男生,叫什麼先生。
我皺眉:「不要叫徐先生,叫……」
陳叔恭敬低頭,等著我一錘定音。
我卻卡殼了半天:「就叫他徐……小樹!」
(06)
我逐漸體會到了程嵩說的那種快樂。
徐斯羨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雖然衣服洗得乾淨,但看得出來略顯陳舊,鞋子也是,應該是穿了很多年。
我送他新的衣服,他就穿了。
我嫌他每天吃點饅頭鹹菜,讓人天天給他送飯,如願看見他的面色好看了不少,終於顯得沒那麼羸弱了。
我看他每天照顧自己奶奶太辛苦,乾脆把她挪進了的私人病房,讓專人看護。
徐斯羨沒有拒絕,但他每次都會認真地道謝。
他把每筆支出都記得清楚:「我會還給你的,何小姐。」
「我不要錢。」我的語氣稀鬆平常,想到什麼,頤指氣使,「既然是資助你,我也只資助最好的,你這學期能拿全系第一吧。」
是疑問句,但是也是命令。
徐斯羨微怔,旋即點頭:「好。」
他又斟酌著言辭問我喜歡什麼。
大概是打算準備回禮。
我覺得沒必要,本來想反問他你送得起什麼,但看他站在陽光下乾淨清爽的模樣,我心情大好。
本就是清雋雅致的青年,人靠衣裝,現在更是翩翩風流,讓人想起那句陌上人如玉。
這就是種樹嗎?難怪程嵩喜歡。
確實開心。
「喜歡植物。」我托著下巴說,「不要花,容易養死。」
徐斯羨:「……」
他應好,真的給我送了一盆自己培育的多肉。
這點和程嵩完全不一樣。
我送給程嵩的禮物,他收下後就不見蹤影。
程嵩也不會和我道謝,他的態度一向理所當然。
其實以前我不在乎,但我現在知道了,原來得到回應是這種感覺。
就像鋼鏰砸進水裡,還能聽見響聲。
挺好聽的。
於是我送禮的對象就從程嵩變成了徐斯羨。
為此我還特意買了個小花房,擺滿了鬱鬱蔥蔥的盆栽植物。
都是徐斯羨送的,很快就變成了綠色的海洋。
(07)
直到程嵩來找我,我才想起很久沒見他了。
也很久沒給他發消息關心他了。
不過我扣下了自己資助徐斯羨的消息,畢竟程嵩也隱藏了資助蘇晚棠的消息。
我覺得這很公平。
區別只是他瞞不住,我卻可以瞞得住。
程嵩只知道有不知名的人護住了徐斯羨,他身邊的人不僅再動不了徐斯羨,還諱莫如深地遠離了他。
他十分焦慮地打探消息,還得小心避著我,煩躁不已,額頭上還冒了痘痘。
我看見他的第一秒就愣住了。
然後輕輕別開目光,有點嫌棄地想:怎麼變醜了,沒有小樹好看。
「聆月。」他語氣淡淡,「最近忙著應酬,沒顧得上和你見面,今晚吃個飯?」
今晚小樹說要給我做飯吃。
我不想和程嵩吃飯。
剛想拒絕,程嵩就自然地換了個話題:「對了,這個月錦記沒有聯繫我,我有一個重要的聚會,沒有合適的衣服。」
錦記曾經每個月都會為程嵩定製三套衣服,我吩咐的。
可這個月的衣服早就穿在小樹身上了,沒有他的份。
親自幫我送去的陳叔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去找錦記。」
找我做什麼,我又不是裁縫。
不過沒有我,錦記根本就不會理程嵩。
他不夠格。
程嵩沉默幾秒,眉眼間湧現了幾分不耐:「別鬧了。」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錦記最近忙,你可以去排隊。」
他似乎終於意識到我的反應不太對勁了。
程嵩看著我,猶豫幾秒,聲音都放柔了幾分:「聆月,是不是我最近沒來找你,你不高興了?」
我打量著他,越看越覺得上了年紀的男人果真得注意保養。
程嵩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他大概是心神不寧,甚至忘了避開我,低頭直接去看手機上的信息。
估計是蘇晚棠發的消息,我沒想偷看,但無意中瞥了一眼,發現是一張照片。
——「今天朋友拍 A 大宣傳照,我也來幫忙搬搬水什麼的>w」
照片里的男生很眼熟,是徐斯羨。
拍宣傳照的事情徐斯羨也和我說了,我看見他穿著我送他的衣服,心情更好了。
程嵩只看了一眼,甚至沒注意到那條蘇晚棠發來的消息,就木在原地。
他放大了那張照片,眉眼間的煩躁情緒變得一片空白。
然後,他的手指發抖,掐到骨節泛白,死死地瞪著徐斯羨袖口的圖案——那是錦記特有的標誌,他穿了這麼多年,不可能認錯。
(08)
好像過了幾分鐘,又或者只是幾秒。
我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程嵩終於轉過頭看我。
他畢竟不算太傻。
近日我的冷淡,徐斯羨背後忽然出現的靠山,人人閉口不談的態度,甚至還有那些隱隱的異樣眼神,程嵩不是沒有察覺到。
但是真當看見屬於自己的東西出現在徐斯羨身上時,他熱血沖腦,幾乎失去了理智。
「何聆月。」程嵩的眼睛裡布滿紅血絲,近乎咬牙切齒,「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陳叔腳步一動,我知道他打算做什麼,叫住了他:「陳叔,不用。」
隨後我直接將身側的熱茶往程嵩臉上一潑。
他來不及躲,狼狽異常。
陳叔遞來紙巾,我擦了擦手,語帶好奇:「誰允許你這麼和我說話的?」
程嵩根本沒想到我是這個反應,僵在原地。
「聽著,程嵩。」我理了理懷裡小盆栽的葉子,「我還沒計較你和那個女孩的事,你沒資格質問我。」
他嘴唇顫抖,仿佛從自己的世界裡醒過來,暴怒的神色變得蒼白了起來。
「你知道了?」他有些急切地和我解釋,「聆月,我和棠……蘇晚棠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告訴你只是怕你不高興。」
我「哦」了一聲:「你說完了沒?」
「蘇晚棠只是個小姑娘,我希望你可以多一點包容心。」他深吸一口氣,好似冷靜下來,臉色沉沉,擠出來的溫柔顯得有些彆扭,「你是我的未婚妻,你不用和別人比。」
我卻第一時間沒說話。
原本我的心情是不錯的,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說兩句話。
現在想想,我的好心情和他沒半毛錢關係。
他就是來破壞我心情的。
我不耐煩地問:「程嵩,你算什麼東西?」
程嵩呆住。
他從沒被我這樣羞辱過,一時之間沒回過神。
我更好奇了:「你是不是沒搞清楚自己的地位?要我多點包容心,還要我和別人比,你們程家加起來也不配和我說這種話。」
好煩。
我本來就是個脾氣不好的人,這種刻薄的話信手拈來。
只是從前我不會對他說。
就好像是自己的東西,總歸要愛惜一點。
但現在我有點想把他扔了。
「走吧,陳叔。」我不再看程嵩,「去花房。」
陳叔推著我的輪椅打算帶我離開。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吃醋,你是不是故意報復我,才去找的那個小子?」程嵩頂著滿臉的茶漬追了上來,「聆月,我告訴你,他不安好心,平時就對蘇晚棠假惺惺的,他一個窮鄉僻壤的鄉巴佬……」
「程少爺。」陳叔冷冰冰地打斷了他,「慎言,你無權置喙小姐的事情。」
程嵩不自覺停下步伐。
他畏懼陳叔,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盯著我,仿佛希冀我喊住他。
陳叔在何家待得太久,地位不同於一般下屬。
程家的長輩看見陳叔都點頭哈腰,程嵩每次對陳叔都十分謙遜禮貌。
明明陳叔是我的管家,他敢得罪我,卻不敢得罪陳叔。
出了電梯後,我開口說:「給程家一個教訓。」
「是。」
程家不傻,一定會知道是程嵩做錯了事。
他們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比讓陳叔直接揍他一頓更好,免得他鼻青臉腫地出我的畫廊,別人還以為我們何家多蠻不講理。
陳叔看著我,幾分欣慰:「小姐長大了。」
連遠在國外的我爸得知後,都打電話來誇我。
「這小子敢對你出言不遜,是該給點教訓。」他先是罵了程嵩一頓,旋即又問我,「不過你怎麼這次忽然捨得下狠手了。」
畢竟讓陳叔打一頓是小事,傷好了就過了。
但是鬧到程家,那就是臉面丟盡的大事了。
我輕哼:「他說小樹是窮鄉僻壤出來的鄉巴佬,明明被我養得這麼好。」
我爸一頭霧水:「啥?」
陳叔不是事事向他彙報,再說資助一個貧困生這又不算什麼大事,他還不知道最近我都做了些什麼。
不過我們父女倆經常聚在一起談心。
「你回國後和你說個事。」我也沒多解釋,「就是覺得他瞎了。」
(09)
我在徐斯羨的學校外買了套公寓。
錄了他的指紋,但他一般只在在我喊他的時候才會過來,偶爾圖書館沒位置了需要一個自習的地方,他也會提前徵求我的許可。
我覺得奇怪:「讓你錄指紋就是你隨時能去的意思,為什麼每次還要經過我的同意。」
徐斯羨就說那是我的房子,如果我在裡面,他不說一聲就過去,很不禮貌。
我不喜歡扯大道理的人。
但他是我養的小樹,說話的聲音好聽,語氣也很溫和。
我就隨便他了。
這公寓定期喊人來打掃衛生,又沒人過夜,通常一塵不染。
廚房的使用痕跡卻很多。
因為自從我第一次說徐斯羨做飯好吃,徐斯羨就經常來給我做飯。
灶台點火,傳來切菜的聲音。
飯前,徐斯羨遞了果盤給我。
蜜瓜剛切好,散發著香甜的氣息,葡萄被他剝了皮露出晶瑩剔透的果肉,連橘瓣的白色經絡都被撕得乾淨。
本來被程嵩打攪的好心情重新回來了,我叉了一塊瓜:「你過來。」
「怎麼了?」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餓了嗎?我儘量快一點。」
我把蜜瓜遞到他嘴邊。
徐斯羨下意識咬住,然後愣住了。
有些許笑意從他的眼底一圈圈漾開。
他說:「謝謝小姐。」
渾然不覺得這行為有什麼問題。
我更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道謝,又叉了一顆葡萄給他。
等他去廚房了,我就開始專心致志享用自己的餐前水果。
甜。
今天的晚飯很豐盛,雖然不像家裡大廚那樣用的都是格外昂貴的食材,但是我並不挑剔。
「小姐,能不能給我一個你的銀行帳戶?」飯桌上,徐斯羨忽然問。
還沒等我問他什麼,他就主動坦白:「拍宣傳照有報酬,我想轉給你。」
我看他:「你覺得我比你窮嗎?」
「不是這個意思。」徐斯羨給我盛雞湯,細緻地颳去浮在表面的油脂,聲音溫和,「我現在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沒有花錢的地方,所以應該把賺的錢都交給你,你幫我花。」
他很會說話。
心頭剛浮現的燥氣瞬間就被撫平了。
我思考片刻:「那你就放在我這裡吧。」
我找我爸最信任的那個投資經理幫他打理一下這筆錢,等翻個幾倍了再給他。
徐斯羨對我笑,猶如清風明月:「謝謝小姐。」
我不缺錢,出手一向大方。
和徐斯羨相處的時候我的心情總是很好,以前如果是程嵩讓我心情很好,我就會毫不吝嗇地給他一些他需要的資源——都是他拐彎抹角地和我提的。
可是徐斯羨從不找我要任何東西,我給他,他才收著。
我心想,主動撈錢都不會。
還得讓我幫他想一想,怎麼才能不這麼窮。
我說:「你今年會不會有獎學金。」
「有。」徐斯羨說,「等到帳了之後,我都放在小姐這裡,可以嗎?」
他漆黑的眼睛乾淨如清泉。
我咽下嘴裡的牛肉,慢吞吞地說:「好吧。」
加上他的獎學金,我添點錢,給他的本金湊成一個吉利的數字,再交給理財經理。
飯後,我給了徐斯羨一張卡。
以前給過他一張 100w 的儲蓄卡,但他從沒用過,估計也不知道裡面有多少錢。
這次給的是何氏集團的黑卡。
「我家名下有很多產業都能用這張卡,比如你學校對面那個購物中心,裡面所有的東西,刷這張卡不花錢。」我說,「如果有不認的,打電話給我。」
他怔了幾秒。
「小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叫我何小姐,而是小姐。
徐斯羨在嘆氣:「你對我這麼好,很容易讓人……」
他似乎在斟酌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
想了半晌,想到一個「恃寵生驕」。
我心想,我身邊仗勢欺人的人太多了,徐斯羨性格這麼溫和的人,怎麼可能變得驕橫。
他半蹲下來為我穿好踢在桌子下的拖鞋:「還會得寸進尺。」
我奇怪地看著他:「你本來就可以恃寵生驕,也可以得寸進尺。」
我有本事讓自己種的小樹獲得全世界最燦爛的陽光和最滋潤的雨露。
——「因為你是我的人。」
(10)
接到程家賠禮道歉的電話時,我正在 A 大校園裡慢慢走著。
雖然不能長時間站立,但是為了防止腿部肌肉萎縮,我每天都會自己走一走。
這次,我是臨時起意來 A 大轉一轉。
徐斯羨今天考完最後一門,我打算來接他,不過還沒告訴他。
這叫製造驚喜。
從前我不是沒一時興起做過這種事,不過程嵩每次好像都不是很驚喜。
徐斯羨和程嵩不一樣。
我忍不住猜測他看見我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越想,嘴唇就越忍不住上揚。
A 大身為 A 市乃至全國最頂尖的大學之一,校園極其漂亮,道路乾淨而寬敞。
路過的學生也很有禮貌,就算偶爾有人好奇地看向推著輪椅的陳叔和旁邊站著的我,也只是看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程家家主正誠惶誠恐地和我道歉,說起程嵩,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家族最近已經給予了他懲罰,一項一項列過,他最後問我滿不滿意這個處置。
我沒仔細聽,因為我在看小樹生長的這片土壤。
他既然問了,我丟下一句「一般」,就掛斷了電話。
「小姐,要不要坐著休息一會。」陳叔問。
「這裡很好,陳叔。」我搖了搖頭,「徐小樹應該再多讀幾年書,你覺得呢?」
陳叔沒有像我一樣叫徐斯羨小樹。
他現在叫他徐少爺,解釋是徐斯羨既然是我的人,現在地位等同於何家的半個少爺。
「徐少爺受專業限制,深造是最好的選擇。」陳叔說,「小姐為他選擇的路自然是最好的。」
「他如果想工作,家裡好像也有人能帶他,出國的話我們的海外產業也擴展得不錯……」我想了想,總覺得每種都很適合他,「我到時候去問他,讓他自己選。」
陳叔好像有些訝異,可這種情緒轉瞬即逝。
「走吧,去接他下考。」
我坐上輪椅。
這是第一次接考,接的還是全系第一。
很新鮮的感覺。
還未抵達考場外,我忽然看見熟悉的身影背著包從教學樓里走出,看上去急匆匆的。
「小姐,是徐少爺。」陳叔說,「要不要喊住他?」
「他這是提前交卷了,」我想了想,生起幾分惡趣味,「不用,我們跟上他。」
我打算到時候湊近了,嚇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