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外婆走的那一年,一樣的冷。
我在外婆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想起外婆臨走時說的那些話。
「言言,不要對庭岸產生任何幻想,他不適合你,明白嗎?」
「雖然他救了你,但你不用把他當神一樣。」
「他只是個普通人,有很多缺點的普通人,他不會關心人,也不會在乎別人的感受,他真的沒那麼好……」
「救下你,大概是用完了他畢生的善意。」
「言言,千萬別入苦海。」
寒風吹起我的頭髮,雪落到我的臉上,一片冰涼。
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哭著給外婆說:「外婆,對不起,我沒聽你的話。」
「他不是我的苦海,他是我當時的信仰。」
「儘管此間經歷苦大於樂,但我從未後悔與他經歷這一遭。」
我不知道我究竟站了多久。
只一抬頭,發現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雪已經停下。
頭頂一輪明月,像個大燈一樣明亮。
我轉身離開。?
在這樣沉靜的夜色里,漫步走著。
想著我的過去,我的將來。
好在,一切都不是那麼糟糕。
我還有從頭再來的資本。
18
不知道我走了多久。
只一抬頭,就到了外婆故居。
我曾經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這裡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有人定期會過來打掃修葺,並未殘破,也很乾凈。
四周靜謐,唯有冷風。
我抬手摁密碼。
密碼沒有改,門應聲而開。
屋內守株待兔的陸庭岸,一直站在門後。
聽到動靜,心跳陡然快了幾分。
他搖了搖頭,怎麼就像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一樣了。
我沒想到,一推開門,迎面就看見了陸庭岸。
這樣的情況下,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我人都沒看清,就驚呼了出來,轉身就跑。
只是才剛轉身,就被陸庭岸一把抓住。
拽進屋內,反手關上了門。
陸庭岸咬牙切齒道:「總算讓我找到你。」
「放手!」
他沒有放手,反而捏著我的下巴,直接親了上來。
雖然陸庭岸心裡一直有別人。
但是他時常表現得很迷戀我。
特別是在這種事上,時常吻得很野。
如果是以前,我或許會意亂情迷。
但現在,我只覺得無比噁心。
氣急之下,我一巴掌直接甩到了他的臉上。
我用足了勁,手掌發麻,他的臉上瞬間就起了指印。
陸庭岸從來沒被外人打過,還是打臉。
望著我的目光悠的沉了下來。
我的眼眶開始發燙,眼淚莫名就掉了下來。
我轉身就要開門離開。
陸庭岸卻摁住門:「打都打過了,還要走?」
我背對著他,好一陣才緩過情緒。
我曾經全部的情感和信仰,都在他身上。
可最後卻是這般荒唐可笑。
「陸庭岸,我說過,離婚我不會後悔。」
陸庭岸望著她的頭頂,還是問:「是因為黎思嗎?」
我厭煩:「不是。」
黎思再怎樣只是一個外人。
是我清楚地明白,他不會愛我,也不會在乎我。
這樣的婚姻,確實沒意思。
曾經,我認為只要我愛他就夠了。
現在,才知道是我高估了自己。
誰會一直不求回應地去愛呢。
人生很短,卻也漫長。
內耗會讓自己變成一個人人厭惡的瘋子。
陸庭岸握住我的手腕,不讓我走:「我是喜歡過她,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和她沒有什麼。」
我厭煩無比地甩開他的手。
「沒什麼?所以呢?」
「你接連幾個月跟她在一塊時想過我嗎?你當眾跟她眉來眼去的時候想過我嗎?我離開後你跟她高調出入各種場所的時候想到過我嗎?」
「享完齊人之福了,你現在跟我說沒什麼?」
「陸庭岸,我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你對我有大恩,我一直不希望你是讓我噁心的人。」
「可你偏偏變成了這樣的人。」
陸庭岸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喉嚨滾動半晌,沒說一句話。
他臉色陰沉,我知道他是被氣到了。
誰被人這樣毫不留情地指出最醜陋一面,會不生氣呢。
但無人在意他的情緒。
我笑了笑:「陸庭岸,我不想分開時弄得苦大仇深。」
「希望你儘快完成離婚手續,以後不必相見。」
陸庭岸冷笑了一聲:「怎麼哄都哄不好是嗎?林言,你還要繼續作?」
他哄我,真是天大的笑話。
「陸總,你不會以為我在向你搖尾乞憐?」
說完,我直接離開。
沒再看他一眼。
19
院子裡又恢復沉寂,只有呼嘯的寒風環繞耳畔。
刺骨的冷。
陸庭岸站了很久。
久到整個人被冷風吹得麻木。
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從沒有向女人低過頭。
黎思逃婚,他確實心中不快。
但並未頹廢消沉。
也從沒真的低過頭。
因為他毫不走心地打幾個字,就能讓黎思不能釋懷。
因此在他結婚的時候,黎思聯繫他了。
那一刻他聽著電話里黎思的聲音,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黎思都會時不時地發消息給他。
曾經高傲地不把他當回事的女人,終於像個沒有尊嚴的小丑一樣,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像條狗一樣等著她的投喂。
他兒子出生時,黎思說那是她的兒子。
他從不反駁,畢竟讓人沉浸在她自己編織的幻想里,再打破她的幻想,才是最痛快的報復。
是了。
他對黎思從來就沒有多深的感情。
她在結婚當天逃婚,讓他顏面盡失,成為全城的笑話。
他陸庭岸何時受過這樣的侮辱。
他陸庭岸怎會不記著。
因此,當所有人認為他意志消沉,對黎思念念不忘,認為他為了氣黎思才娶的林言時,他從不解釋。
謠言說多了,所有人都會信以為真。
包括黎思。
所以黎思離婚了。
她離婚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國。
他也沒讓她失望。
在公司周年的晚宴上,他特地穿了那件她以前送給他的,領口繡著一個思字的襯衫。
那天的黎思,從高貴的公主,變成了主動投懷送抱的隨便女人。
她以為他會離婚娶她。
他只覺好笑。
她竟真的以為他陸庭岸是個戀愛腦。
他知道林言那天看見了這一幕。
但是,他並不在乎她的情緒,多大的情緒,她都會自己把自己調整好。
再見他時,還是那副迷戀的模樣。
所以,她說他要離婚時。
但他沒有當回事。
他繼續帶著黎思公然出入各種場所。
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好似真的非她不可。
就在黎思以為他會離婚娶她時。
他徹底冷了下來。
他不再給她發消息,不再主動約她出來。
她開始還會端著。
後來漸漸沒了尊嚴,主動跑到他的婚房找他,厚著臉皮自己去老宅給奶奶慶祝生辰。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最喜歡看,曾經高貴地踩過他腦袋的人,是如何像個狗一樣,匍匐在他腳下。
一切塵埃落定。
他才想起,他的妻子,銷聲匿跡了。
她並沒有如他所想,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自己回到他身邊。
甚至,他親自找來,她也不願跟他回家。
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林言是真的,要徹底的從他的生命里剝離出去。
她說的那番話句句諷刺,直擊他的心臟。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她很了解他。
所以,她不要他。
20
出了外婆故居很遠。
天空又開始飄雪。
世事無常,剛剛還月朗星稀,現在卻又陰沉飄雪。
大概是一直走,冷風吹來也並不覺得冷。
道路兩邊的行人三五成群。
有人無傘淋雪,有人獨自撐起傘,有人有別人給她撐傘。
有的沉鬱,有的寡淡,有的歡笑。
以前每次惡劣的天氣里,我總會希望陸庭岸能夠撐著傘朝我走來。
給我撐起傘,一起走過狂風暴雨,對我說愛的誓言。
可每次都會被自己笑到。
陸庭岸給我撐過一次傘,已是難得。
我竟還希冀他給我撐一輩子傘。
他那樣的人,怎會沉迷於給一個女人撐傘。
我停下腳步。
閉上眼。
細雪打在我的臉上,冰涼一片。
很久,我抬手抹掉臉上的冰涼,去店裡買了把傘。
自己給自己撐起傘,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21
三天後,下班時,在南氏公司門口,我看見了陸星野。
他才五歲。
但是神情卻像個大人。
他有些彆扭地側了側身:「媽。」
這樣不情願低頭的樣子,跟他那個爹真是一模一樣。
基因真強大。
不管我怎樣教他,都打不過那冷漠無情的基因。
他是我的孩子。
天底下沒有母親不愛孩子。
我將全部的愛,全部的心血都給了他。
但可惜,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愛媽媽。
別人只是給了他想要的東西,他就聽信了別人的話,對我冷漠,厭惡。
我試過不跟他計較,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可是他生日的那天晚上,他卻說出那樣的話。
我離開後,他如常地跟他認為的最親的人過生日。
黎思抱著他,他卻想不起他的媽媽。
我成了所有人眼裡的笑話。
而他和他的父親,卻隨波逐流,毫不在乎。
我垂眸望著他側著的臉。
淡聲說:「你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生下你,這樣你的媽媽就不會是我。」
他抬眼看我,眼底有些無措和不安。
我沒有俯身安慰他,只繼續道:「你現在可以自己選擇媽媽了,你覺得誰配當你的媽媽,直接跟你爸爸說就好。」
「是你爸讓你來的吧,如果不是你爸讓你來,你大概這輩子都想不起我這個媽媽吧?」
「其實,有你這樣的兒子,我也挺失望的。」
「你走吧,去告訴陸庭岸,不用做這些無用的事。」
我抬步離開,沒再管他。
可我才走出兩步,就聽到陸星野慌亂地喊道:「媽,不是爸爸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他的語調中帶著孩子氣的失落和可憐。
這樣的陸星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我心頭髮酸,但也沒有回頭。
沒有我,他依舊可以活得很開心。
我繼續朝前走。
看見了不遠處,路邊停著的黑色轎車。
不用看,我都知道裡面坐著陸司岸。
畢竟,他對孩子,還是上心的。
不會放任他一個五歲的孩子獨自在這兒。
見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陸司岸終於忍不住下了車。
他氣急敗壞地拽住我:「林言,星野才五歲,你就這樣狠心拋下他?」
我甩開他的手,冷漠地看著他:「你也知道他才五歲?為什麼任由別人挑撥我們母子關係?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在他面前貶低他的母親?」
「而你,給他做了個好榜樣。」
「你有什麼資格責怪我?」
「這不是你們所有人想看到的結局嗎?」
氣到極點,反而平靜。
我看著陸庭岸,忽然就笑了。
「我知道你什麼心理,不過就是想利用我,給黎思最後一擊。」
「你不跟我離婚,才是不愛她的最好利刃。」
「陸庭岸,你真是一分一毫都不能退讓。」
「難怪,黎思不要你。」
22
林言的話,句句如刀。
陸庭岸滿身的情緒,卻只能壓著。
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高高在上,那樣高傲。
這一刻,他竟寧願壓著脾氣,也希望她能夠好好地跟他說句話。
而不是這樣針鋒相對,說著一些子虛烏有的話來氣他。
她明知道,他對黎思沒那麼痴狂。
「林言,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不堪?」
「我承認,我對黎思有報復的成分。」
「但她還不夠格,讓我低聲下氣來求你回家。」
「從始至終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你看到的那些關於我和黎思的照片,是有人故意找角度拍的。」
可笑。
我真就笑了出來。
「你只有我,所以你無視我,不尊重我,讓你的家人欺負我,慫恿我的兒子厭惡我?」
「你只有我,所以你穿著繡著她名字的襯衫,當著所有人的面讓我成為一個笑料?」
「你只有我,所以你帶著黎思,跟你全家,像是一家人一樣,給陸星野過生日,卻不覺得不妥?」
「陸庭岸,過往種種,我懶得再說,你是只有我一個,但並不影響你傷害我。」
在說起這些時,我以為我能夠漠然。
沒想到,卻仍舊心口刺痛。
我真是讓過去的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這些委屈,無人知曉。
因為給我委屈的人,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
正如現在的陸庭岸。
他認為他現在三番五次地來找我,就已經是給足了我台階。
我應該喜笑顏開地跟他回家。
他永遠那麼高高在上。
陸庭岸望著面前的林言。
黑色的長髮隨風飄動,臉上不施粉黛,卻美得讓他心頭微痛。
她好像沒變,卻又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言言。」
他好似不知所措:「我不想替自己開脫,我很混蛋,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大概是從未說過這些軟話,陸庭岸顯得很侷促。
他抓住我的手:「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過去不該那樣對你。」
「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就這樣算了嗎?」
我想抽回手,卻抽不回,他握得非常緊。
我正要翻臉。
此時一個拳頭揮過來,直接打到了陸庭岸的臉上。
23
陸庭岸被打得踉蹌好幾步。
緩了半天才,才站穩。
一抬頭,還沒看清人臉,又被南景一拳懟上去。
陸庭岸直接被踹到了地上。
南景是真用了勁兒,陸庭岸的嘴角開始出血。
倒在地上起都起不來。
南景還要繼續揍陸庭岸。
此時一個小人卻擋在了陸庭岸的身上。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
反應過來時,我急忙去拉住南景。
南景的拳頭距離陸星野的身子,只有幾釐米的時候堪堪停住。
他氣得額角青筋暴起,猛然站直身。
「臭小子,你媽被欺負的時候,沒見你出來護著。」
「倒是挺會護著你這個賤爹。」
「果然沒遺傳到一點好東西,你媽不要你,是正確的。」
陸星野眼睛通紅:「誰說我媽媽不要我了!」
南景:「確實,你的野媽媽在家好好的呢,你趕緊帶著你這個賤爹回去找野媽媽去。」
陸星野心智再成熟,也到底是個孩子。
被南景說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他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好似期待著,我能夠站在他那邊。
但我,並未站在他那邊。
他該明白,自己做的事,說的話,需要承擔後果。
我沒看陸星野,而是看向地上的陸庭岸。
「離婚的意願,我不會改變,希望你配合律師完成離婚。」
語畢,我拉著南景欲走。
陸庭岸嘲弄的笑聲卻從後面傳來。
「怪不得不要我了,是有了新人。」
「林言,你的感情真廉價。」
我停下腳步,沒有看他。
正要說話,卻被南景打斷。
「陸庭岸,別逼我繼續揍你。」
「她的感情多廉價,也不會再給你。」
說完,南景拽著我,快速離開。
他好像比我氣得還狠。
這麼多年,頭一次有人替我衝鋒陷陣。
這個人是我的哥哥。
心裡頭沒來由地暖暖的。
我笑著說:「謝謝,哥。」
南景:「跟我不需要說謝謝,哥哥永遠是你的後盾,你的身後有整個南氏,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
24
陸庭岸艱難爬起來,擦掉嘴角的血。
看著林言和南景離去的背影。
眼睛裡慍色瀰漫,怒意幾乎要把他吞噬。
他無法冷靜。
這種無法控制的情緒,幾乎要把他折磨得瘋掉。
「爸爸,你還好嗎?」
陸庭岸冷眼看向陸星野。
「沒用的東西,連你媽都留不住。」
陸星野低下頭:「你打算怎麼辦?」
陸庭岸:「我他媽不想離,但我能怎麼辦?」
陸星野:「你配不上我媽,我媽跟你在一起不開心,離了吧。」
這句話說得別有深意。
陸庭岸低頭看向陸星野:「你故意把你媽氣走的?」
陸星野沒說話。
自顧自上了車。
小小臉上在上車的一瞬間,落了淚。
他已經不記得多少次夜半醒來。
看見他的媽媽獨自落淚。
自他懂事起,基本就沒見她發自內心地笑過。
很多時候,她的笑容裡帶著隨遇而安的頹然。
她很愛他,但是她並不快樂。
所以,他做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希望他的媽媽能為自己而活。
而不是為了他,為了他的爸爸而活。
25
南家準備公布我身份的那天。
在嶺城設了很大的宴會。
邀請了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
包括南城陸家。
不管怎樣,陸庭岸到底是我的恩人。
無論如何,南家都應該感謝他當年的搭救之恩。
我特地讓南景邀請了黎思和謝佳佳。
在她們抵達酒店時。
我打開車門,下車。
謝佳佳看到我,還是跟以往一樣,上來就汪汪叫。